一想到這皂吏為了等自己,在門口站了足足四個時辰,李聽玄就有些于心不忍。
“張大人未曾讓你回去?”
皂吏摸了摸后腦勺,臉上掛著憨厚的笑:“不曾,想來張大人定是有急事要找您,故讓我多等一會罷。”
李聽玄暗嘆這小兄弟有些迂腐,也不知道趁人不注意放松放松。
張三順穿一件灰白無袖背心,端著水盆,肩上搭著毛巾,腳上踏上一雙草編涼鞋,頭發披散,正往屋里走,聽到腳步聲,在原地站定,心中有些疑惑。
見來人是快班王桐,疑惑更甚:
“王桐?你又不是皂班的,不該你當值,怎的這會還在衙里?”
王桐行禮道:“是大人您讓我在門口等著李道長的。”
張三順愣了愣,方才恍惚過來,拍了拍腦袋,狗油胡也跟著抖了抖:
“哎喲,我這腦袋!是這么回事,但我白日里公務繁忙給忘了!”
他是知道王桐此人性格的,估計還真就在門口站了大半天。
“這樣,王桐,你且回去吧,今日之事,是我對不住你,許你明日休沐一天,餉銀照發,如何?”
王桐道:“大人,方才我在街上看到李道長,便把他帶過來了。”
他說罷側過身,李聽玄也正好來到后堂,見禮道:“張大人。”
張三順精神一振,忙放下水盆回禮:“李道長!下官未曾出門迎接,多有怠慢,還請道長勿怪!”
李聽玄笑意盈盈:“無妨,貧道是聽這小兄弟說大人有事找我,想來他都等了大半天了,該是急事,便過來看看。”
張三順道:“不是急事,不是急事,一點小事罷了。道長來不來都無妨的,只是王桐這小子太耿直,讓他等著,他還真就等了一整天,下官公務繁忙把他給忘了,是下官之過也!”
二人寒暄一陣,皂吏王桐沒得到離開的命令,便一直等在原地,看著兩人攜手步入后堂。
李聽玄看到張三順手里的水盆和毛巾,笑問道:“大人這是打算洗漱了?”
張三順“唰”一下紅了臉,幸虧此時是黑夜看不清:“是,這般模樣倒是讓道長看笑話了。”
畢竟衣冠不整讓客人看到,是極不禮貌的行為,何況他還是個官。
李聽玄笑道:“不妨事,貧道不拘泥這些,大人不妨說說,何事要找我?”
路過廂房時,張三順先是將木盆和毛巾放在廂房里,這才領著他往庫房的方向走。
“實不瞞道長,前兩天有好幾件東西從不同的地方寄送過來,都是給您的。原本該送到驛站,不過下官特意向縣里交代過,他們收到東西,就送到縣衙來了,如今東西就在庫房內。”
東西?
李聽玄心中甚是不解,他在此間世界認識的人不超過雙掌之數,能有誰大老遠給他寄東西?
思索間,張三順已經打開庫房,指著某個方向道:“道長,那些便是。”
只見得一個長條狀的牛皮包裹,一個鞋盒大小的方盒,另兩個略小些的方盒子,還有兩個巴掌大小的盒子,包得嚴嚴實實,不知其中是何物。
“敢問大人,那里面究竟是些什么東西?”
張三順搖了搖頭:“下官不知,道長的東西,還是道長自己查看為好。”
“嗯,也是。”
二人寒暄一陣,張三順叫來幾個值守的皂班,把那些東西搬出來,又請李道長去前面廳堂落座。
二人落座后,又有皂班奉上茶水,他親自給道長倒了一杯,方才舉杯道:
“道長,縣衙清苦,不得好茶,但請以此劣茶敬奉。”
李聽玄舉杯笑道:“貧道亦不曾喝過什么好茶,孰優孰劣卻是嘗不出來,大人,請。”
“道長請。”
李聽玄方才細品一口。
茶水微苦,喝進嘴里后有一絲絲回甘,再品一會,還有新的味道,堪稱好茶。
不過和他以前在觀里喝過的茶相比,還是差了不止一籌,想來以老觀主那等近仙之人的身份,弄一點絕世好茶算不得難事。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李聽玄注意到縣衙內似乎只有張三順這個縣丞,便問道:
“張大人,怎的這縣衙里不見吳縣令的身影?”
張三順放下茶杯,笑道:“道長不知吳大人脾性,算算時間,他這會該在孟夫子家里看書呢。”
“孟夫子?”
“縣學的一位夫子,他二人乃是同窗,孟夫子家中藏書眾多,吳大人每日下值之后都要去他那兒看書。”
李聽玄恍然:“說起來,吳大人倒還真是手不釋卷呢,每次聽到他的消息,似乎都是在看書。”
張三順張了張嘴,有些欲言又止。
沉吟片刻,終究是沒說出口,只是暗示了一句:
“吳大人這般,其實也是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個中原因,若他自己不愿意,下官卻是不好替他開口的,道長見諒。”
李聽玄點了點頭,并未多問,轉移話題:
“縣丞大人,此事本不該我管,但貧道還是忍不住要問一嘴,大人可知,云隱縣內有一村子,名為花山村?”
張三順應了一聲,端起茶杯輕抿一口:“道長是想問,花山村如此破敗,縣衙為何不作為,對吧?”
“還請大人解惑。”
“花山村本在云隱山之北,乃是個聚陰之地,前些年還好,自從潮河改道之后,那地方便成了個極陰之所。”
“下官沒有做官的本事,在云隱縣為官三十年有余,方才混上這縣丞的位置,潮河改道時下官才上任不久,人微言輕,前兩任縣令都是貪財的主兒,尸位素餐不說,走的時候還把整個縣都刮了一遍。”
“等到咱這位吳縣令上任時,云隱縣早就沒多少油水可以撈了,縣衙府庫更無余錢,這一點,想必剛才道長也看到了。”
李聽玄點頭稱是,方才縣衙府庫中,他那些物件就占大多數了,真可以稱得上一窮二白。
張三順苦笑道:“吳大人上任時,下官也曾勸過他,不管是為了縣衙府庫也好,為了一己之私也罷,多少撈一點,奈何這位從京城空降下來的縣令死活不肯。”
“縣衙尚且窮困至此,那花山村,我等也是有心無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