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是任何人的聲音，畢竟在場只有兩人，李聽玄自己沒有說話，聲音也不是從身前傳來的。

是七星劍說話了。

李聽玄知道仙寶有靈，卻沒想到竟然會開口說話。

“七星劍？剛才是你在說話？”

李聽玄在心中暗暗詢問，七星劍卻不作任何回應，甚至連顫動都沒有了，宛如一柄尋常的鐵劍。

不過這一嗓子，的確止住了李聽玄斬下的動作。

七星劍定不會在此時胡鬧的，李聽玄怔了怔，看向嚇倒在地的女子。

約莫二十歲年紀，身材瘦弱，五官周正，穿著一身精致長裙，鬢發有些散亂，腳上因為剛才在泥地里走過的緣故，沾了許多稀泥，把一雙漂亮的繡花鞋染得不成樣子。

說她瘦弱，是真的很瘦，那長裙本該是類似于旗袍，比較貼身的，且尺碼很小，但穿在她身上，竟有多余的空間來回擺動。

被他這么一唬，來人手里的木盆也摔在地上。

可那盆中只有些許泥漿，并無它物。

若細看她五官，絕對稱得上一句好看，甚至不遜色于那位知府家的千金姜幼儀，只不過這女子畢竟受了些風吹日曬，皮膚略顯粗糙，手上也起了不少老繭。

此時這女子臉上肉眼可見地寫著忌憚，還有一種對陌生人的警惕，像是一只見了天敵的貍花貓，且她的手也下意識地摸向腰間。

那里本該是有一柄斧子或者柴刀的。

李聽玄如是想到。

他暗自皺了皺眉，心中有些猜測，將劍收起，問道：“你是何人，為何會出現在此？”

那姑娘聞言，癟了癟嘴，不回答，卻有些硬氣地說道：“這話該我問你才對，你為何在我家里？”

還是個倔驢脾氣，明明剛才還被拿劍指著。

“這是你家？你是楚玉？”

名叫楚玉的姑娘眨了眨眼：“你認得我？”

李聽玄又好氣又好笑道：“你卻不認得我，可你白日里分明當著我的面跑了的。怎么，你的風寒好了？”

楚玉眼里的疑惑更濃了：“你在說什么？我白天去潮河邊上幫王嬸她們浣衣，何時得了風寒？”

李聽玄盯著她的眼睛，問道：“你是楚玉，對否？”

楚玉點了點頭。

這雙眼睛很靈動，瞳孔呈深褐色，閃閃發光，只是眼窩有些凹陷，不知是病了還是沒睡好。

“你住在這里？”

楚玉點頭。

“你可認得秦家的兩位公子？”

楚玉搖頭。

“你在秦家待了那么多日子，你自己一點印象沒有？”

楚玉搖頭，道：“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她的氣息很平穩，李聽玄前世出于好奇，看過一些刑偵類的節目，知道該如何判斷一個人有沒有撒謊——

知道得不多，甚至可以說很少，但當他以修行者的身份面對明顯只是凡人的楚玉時，這很少的東西就會變得夠用。

他甚至能隱約聽到楚玉體內血液緩緩流淌的聲音，像是隔著篁竹的清泉流響。

他確信楚玉沒有撒謊。

“錯怪姑娘了，先起來吧?！?

李聽玄伸手去扶，卻被楚玉輕輕推開，語氣有些硬：“不必了，我自己能起來?！?

她兀自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只是這里陰氣重，泥也常常是濕的，單靠手拍很難拍干凈，語氣略顯質問：

“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何會出現在我家中，還問我這么多奇怪的問題？”

李聽玄盯著自己的手，就在剛才接觸的一瞬間，他敏銳地感知到有什么東西在兩人的手之間往返了一遍，卻不知是何物。

他怔了怔，面對這個姑娘的質問，具陳前事。

楚玉明顯愣住了，眨巴著一雙大眼睛：“你沒騙我吧？我？被秦家的少爺看上，帶回府里？還作了那么多的孽？”

顯然她自己也認為那是作孽。

李聽玄中肯地點了點頭。

楚玉沉思半晌，忽而恍然道：

“哦，我想起來了，似乎前段時間，是有一對穿著富貴的兄弟來找過我，說是要納我為妾，我與他們素不相識，自然是打發走了，你說的秦府少爺，不會就是他們吧？”

她說話間動了動肩膀，似是有些酸了，得活動活動。

李聽玄問道：“你可記得，具體是哪天？”

楚玉搖頭：“不記得，約莫是三四天之前？亦或者四五天之前？”

可她光是在秦府就住了足足半月有余。

為了避免秦府提供的線索有誤，李聽玄還特意向花山村的居民詢問過，得知大概在兩旬之前，的確有一對富貴兄弟來過他們村。

花山村鮮有外人進入，更別提那兩個兄弟穿得精致，大多數見過的村民都有很深的印象，哪怕記不清具體時間的，也能說個大概。

但絕對沒有人說在三四天或者四五天之前的。

秦府的人和花山村的人提供的時間一致，除非秦府為了一個女子，愿意花如此龐大的精力和金錢，讓整個花山村統一口徑，否則便只有一種可能——眼前這姑娘在說謊。

可，她真的在說謊么？

如果是說謊的話，未免也表現得過于自然了，李聽玄甚至從她身上看不出丁點說謊的痕跡。

李聽玄一時犯了難，他竟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的。

來之前，七星劍曾準確地向他傳遞過信息，讓他盡管施為，可自從它剛才說了一句話之后，便再也沒了動靜。

此時李聽玄也不敢保證，七星劍是否還能做到它說過的那樣，斬業不斬人。

李聽玄當然可以不管真相，一劍把眼前這楚姑娘殺了了賬，人死了，自然一切都好說。

但他的本心不允許他這么做，這姑娘一雙眼睛生得靈動，性格頑強之間自有一股翠草生于頑石的韌勁，斷不會是那等妖邪之物。

等等，眼睛？

李聽玄忽而記起來，他曾在觀內雜書中看到過一種，能見到一些常人不可視之物的辦法，不過當時不曾身具法力，也不知老觀主是那等人杰，故而以為只是個假把戲。

但如今既然知道了老觀主乃是近仙之人，他留下的書，想必定有用處。

很快想起書中記載的方法，在楚玉滿臉疑惑的注視下，屈指一彈，打出一縷清水。

水流速度極快，斬斷一旁樹上兩片梧桐樹葉。

伸手一勾，那水流自行回轉，裹著兩片樹葉落在手中。

這過程中，有一雙蒼老的眼睛正在籬外靜靜地看著，與楚玉一樣，眼神從疑惑到震驚。

前世有柳樹遮眼以見神鬼之說，而那本書上同樣記載著，其實不管是什么樹葉，以水屬法力濯之，再覆于眼上，就能有同樣的效果，只是柳葉效果最佳。

李聽玄所修的正好是水屬法力。

一通操作后，便將兩片葉子置于眼前，確認一股水木之氣進入自己的眼中之后，拿開葉子，再次睜眼看向楚玉。

這回，看清楚了。

楚玉本身并無任何問題，卻在她背上，趴著一個全身赤裸，露出白花花胴體，僅以及腰發絲遮住關鍵部位的女子。

女子軀體半透明，笑容僵硬不似人類，在夕陽余暉下顯得有些滲人，正以雙手遮住楚玉的眼睛。

而在李聽玄向她投去目光后，那女子也同一時間看向了他，隨后，發絲張狂，指泛寒光，嘶吼著向他撲來。

是魅。

腰間七星劍再次發出嗡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