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之后,旬日無事,各相安好。
期間,李聽玄得兄長提醒,往陽順府城去信一封,寄送當初有一段交往者,姜幼儀。
又是旬日,元宵已過,有回信來。
李聽玄帶著滿心期待打開信,卻難免有些失望。
姜幼儀說,她父親拒絕提供幫助,不過她可以以個人的身份,向吳言提供些許銀錢支持。
與回信一同過來的,還有五千兩銀票。
至于姜父拒絕的理由,信中沒有明說,但李聽玄大致也能猜到。
吳言得罪的,不止是一個恒盛府知府,還有周邊數府的大人們,甚至是整個華陽省的布政使大人。
雖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可布政使這頭強龍,壓的偏偏就是他知府這個地頭蛇。
為一個素未謀面,僅憑女兒一家之言的,已經辭官的縣令,過去的探花,得罪這么多人,不值當。
吳言得知后,倒也不覺失落。
“我早有所料,只是終究算作一線希望,如今希望落空,卻是有勞賢弟白跑一趟。”
李聽玄道:“一家人莫說兩家話。”
又道:“既然如此,兄長可是要起身前往南江?”
吳言點點頭。
“別無辦法了。為今之計,唯有去南江求我恩師庇護。”
“恩師身為南江布政使,與華陽布政使不相上下,后者不敢為我得罪恩師。”
李聽玄道:“那兄長打算何時出發?”
吳言道:
“賢弟隨我進來,我有輿圖請你共看。”
二人遂一同走入吳言家中,果有一副巨大輿圖掛在墻上。
而在圖上,一條紅線蜿蜒曲折,自云隱縣起,穿山渡河,一路向南至南江省。
到了南江地界,便算進了吳言老師的地盤,那些人也就不敢亂來了。
吳言取了一根柳條,在圖上指點。
“我早已算過,此去四千里路途,一路大部分路段都有官道通行。”
“若一路上均無惡劣情況,也不遭遇種種意外,大概五月可至。”
“但考慮到此行必不可能一路順風,所以這個時間還需再添一些,權作半年或者七個月計算。”
“賢弟且看此處。”
吳言將柳條點在一塊濃墨重彩處。
“此山,喚作橫山,與天流江一樣,為東西走向。”
李聽玄細細觀察,默不作聲。
他對地理一類,知之甚少。
吳言便接著說道:
“橫山距離南江省不遠,但山勢巍峨高聳,貫穿整個大虞,且是南下必經之地。也唯獨此處,不曾修建官道。”
“自古而今,這片土地上的人,判斷南北的方法,便是以橫山為標準。”
“橫山之北,便是北方,冬日有雪;”
“橫山之南,便是南方,冬日無雪。”
“若是想在橫山北面下雪之前穿過橫山,就必須趕在十月之前抵達。”
李聽玄邊聽邊點頭,他地理一類的知識實在匱乏,此刻正好惡補。
他眼光忽的落在一條河流上,不由得有些傻眼。
“兄長,貫穿南江……不,是東西貫穿整個大虞的,這是哪條河流?”
吳言古怪地看他一眼:“賢弟是大虞生人,不識這條江?”
李聽玄無奈搖頭。
“此乃天流江,東西縱橫十萬余里,自大虞西面雪山而下,直流入海。”
李聽玄聞之,大驚失色。
“可我聽聞,潮河乃是天流江支流,此前還有潮河蛟龍走水以至河流改道的傳說……”
潮河的一段,在云隱縣。
吳言不可置否地點點頭。
李聽玄不由咋舌。
南北縱橫四千余里的支流,當真是聞所未聞。
不過與天流江十萬余里的長度相比,縱橫四千余里,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吳言問道:“賢弟可還有疑問?”
李聽玄沉吟片刻道:“敢問兄長,新都府在何處?”
吳言也不看圖,只是略作思考,便伸手點向某處。
“大致在云隱縣西南方向三百里處,賢弟為何有此一問?”
李聽玄看向他手中柳條所點的方向,該處與云隱縣的潮河一路相通。
他道:“先前在絕空洞天時,我遇到了楚玉她娘。”
吳言怪道:“為兄卻不曾見過?”
“嗯,她那時已是一縷殘魂,借著鈴蘭仙子的力量茍活著。”
“她將楚玉帶入洞中,消散之前又將她托付給我,讓我帶楚玉去認祖歸宗。”
吳言道:“我沒有異議,無非多繞一點路而已。但楚玉本人呢,她可有回去的想法?”
李聽玄點了點頭。
“此前在山上時抽空問過了,她說既然是她母親遺愿,回去看看也無妨,若祖地不在,她再回來不遲。”
“如此便好。”
一番商榷之后,兩人將出發的日子定在三月開春之后,待冰消雪霽,花七個月時間走到南江。
離開了吳家,李聽玄由吳言陪著,走在回山的路上。
元宵剛過,近日以來未曾下雪,但路旁樹下,屋頂瓦上,仍殘留著少許積雪,為平淡的云隱縣添了幾抹白色風景。
頭頂樹枝上則掛著不少紅絲線,那是元宵那晚縣內百姓為了慶祝佳節掛上去的,至今仍在樹枝上隨風舞動。
路面倒是干凈如新,正有一二人持掃帚在路旁掃雪。
街上行人罕見。
兩人一路閑聊,正好聊到這位新來的縣令身上。
吳言道:“那人我認識,是與我同科的進士,當初也是做過同窗的。”
“哦?”
李聽玄來了興致,因為吳言的語氣顯然對這位“同窗”并不怎么感冒,甚至帶著一絲絲反感。
吳言道:“說起來也是些陳芝麻爛谷子了。”
“那年殿試,我二人各科幾乎持平,獨我策論勝他一籌。”
“但這種東西,說到底,多少有些陛下的主觀判斷在里頭,他因此不服,覺得我是揣測圣意,靠作弊得的探花。”
他正說著,一陣北風呼呼而過,縱然披著皮袍,也架不住化雪之時的冷,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開始給自己搓手哈氣。
李聽玄見狀,也不避諱什么,將手輕輕按在他肩頭,一縷法力涌出。
頓教他溫暖如春。
吳言投來感激的眼神,接著說道:
“說來也是緣分,當年在翰林院等了幾日,便正好空出三個位置,而我高他一名,得了其中一個,他卻只能等著。”
大虞官場,所有位置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上一個蘿卜賴著不走,下一個就只能等著。
翰林院,便是他們這些中了進士,卻無去處的學子待的地方。
“在那之后,大虞官場便再無空缺,縱然變動,也是官場中人來回變動。”
“他這一等,便直到今日。”
吳言有些無奈地笑道:“故此,他多少是有些記恨我了。”
李聽玄聽罷,搖頭嘆息,只道是那人雖有才學,奈何時運不濟。
正應那句“瀉水置平地,各自東西南北流”。
寬闊干凈的青石街上,二人的身影并肩走著,漸行漸遠。
“哦,說起來,還不知我那小侄兒叫個什么名姓?”
“只起了個乳名,喚作‘臘兒’,他畢竟是臘月出生嘛。”
“哈哈,既然如此,不妨再給他起個大名,喚作‘吳元’,元月之元,有個以舊換新的意味在里頭,如何?”
“嗯,賢弟此言有理,且容為兄仔細思量!”
“啊!此不過弟玩笑之言,當不得真!”
“為兄倒是不這么認為,賢弟一番話,自有道理在內……好了好了,不說這么多,之后再想吧!”
“哈哈哈,也是,兄長且隨弟同往觀內一敘!”
聲音被風裹挾著飄向遠方,很快消失在云隱縣的天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