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燁是個善解人意的。

省得周元陳季華一行人還要在他面前裝出一副義憤填膺的兇狠模樣，拉扯半天，不就是逼他入甕嘛。

拙劣又可笑。

不用請。

我楊燁自己進來了。

一句“你待如何”，擲地有聲，響徹內外。

紅袖招上交頭接耳，指點江山的讀書人不少，在這一刻都不約而同的望了過來，像是被人按下了暫停鍵。

步調統一得讓人淚目。

誰說他們剛剛就沒有注意這邊了。

那怎么可能。

前幾日拾月軒里發生的事情，至今還歷歷在目。不說他們全部在場，至少其中一部分都是親歷者，剩下的一部分也早就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極少一部分，或是今晚才從外地趕來的，或是真把自己關在屋里，雙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

此刻也很樂意來湊個熱鬧。

誰讓楊燁現在的名頭夠大夠響呢。

你是長安四少，你是中書侍郎之子無所謂，就算你要做當朝駙馬，他們同樣也無所謂。

但你在這文人聚集，才子成堆的地方，你敢安上一個“詩才無雙，狀元之才”的名聲，那就不行。

讀書人你以為就不嫉妒眼紅了嗎。

真有一顆平常心，那還做什么讀書人，早就出家做和尚去了。

周元被楊燁這一嗓子呵斥得面色緊繃，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他準備了不少腹稿，就是要把楊燁逼得惱羞成怒，自投羅網的。

可現在發現，用不上了。

突然有種自己辛苦準備，結果毫無用處的辛酸不爽。

不該是這個節奏啊。

好在陳季華還算是清醒的，冷哼一聲：“楊燁，你少在這里裝腔作勢，我們剛剛所言，難道你還敢狡辯不成。”

楊燁撓了撓耳朵，還故意屈指一彈，把陳季華和周元一行人嚇得往后一躲。

粗鄙。

小人行徑。

全無君子之風。

“不好意思啊，你們剛剛說什么，我還真沒聽清楚。這翠云湖啊什么都好，就是夜里吵鬧，狗叫也多。剛剛就一直汪汪汪的，聲音極大，我還以為哪里的野狗要打起來了呢。”

“就是，燁哥兒說的對，剛剛我也聽到狗叫了，比前日在拾月軒里的動靜還大，叫得還歡呢。”

黃玉麟在一旁補刀。

陳季華和周元等人氣得咬牙切齒，面色鐵青：“楊燁，你別在這里指桑罵槐，東拉西扯，哪有狗叫，我們怎么沒有聽到。”

“你聽你聽，剛剛又叫了啊。”

“楊燁，你！”

陳季華忍不住了，可黃玉麟已經就位了。

以他圓滾滾的身軀擋在楊燁面前，眉毛一挑：“姓陳的你可想好了，斗嘴斗不過不要緊，可若是要動手，待會你別求著爺爺手下留情。”

“好了，阿胖，我們是讀書人。”

楊燁拍了拍他的肩膀，黃玉麟一臉不解的回過頭。

“燁哥兒，這小子在這搬弄是非，顛倒黑白，和我們是不是讀書人有何關系啊。”

“是沒什么關系哈。”

楊燁深以為然的點頭，突然又賤賤的笑道。

“可狗咬你一口，你總不能和狗一樣咬回去吧。”

“夠了！”

周元這個時候已經回過神來，揮了揮衣袖，又拿出一副趾高氣昂的派頭。

“楊燁，你剛剛不是說我要如何嗎，那我就告訴你。”

“前日在拾月軒，你楊燁不知羞恥的用他人所作來蒙騙我等，今日被我戳穿，你還咬死不認，不知悔改。可惜那位賢人如今不在長安，不能與你當面對質，可我輩讀書人，豈能坐視不管。”

“今日我周元在此，就是要戳穿你的真面目。”

洋洋灑灑，冠冕堂皇，此刻的周元仿佛就是正義的化身，可就是說不到點子上。

楊燁都聽得有些不耐煩了，隨口喊道。

“你就直說，是不是要與我斗詩。”

“是！”

周元脫口而出，又覺著哪里不對。

“楊燁你是不是又暗中買詩了！”

“以往凡是遇到詩會，你都躲得遠遠的，今日你卻這般上趕著，肯定是有所準備。”

“無恥！”

“下流！”

好吧，話都讓你說完了。

我還能怎么樣呢。

楊燁干脆兩手一攤，一臉無辜的喊道：“周元，要與我斗詩是你，怕輸又是你。好話歹話你都說了，那我干脆不來了可好。”

“阿大阿二，收拾東西，打道回府。”

老子走了，你們自己玩去吧。

“不準走！”

周元豈能讓楊燁趁機逃了，今日好不容易抓住機會一雪前恥。

“怎么，那你斗不斗了。”

“斗！”

“那就趕緊些，還是老規矩，三千兩。”

“你……”

周元惱怒，但楊燁是個臉皮厚的，他今日就算把話說的再難聽，這狗賊也能全當沒有發生過。

“好，就依你所言，三千兩為賭注。不過為了防止有人作弊，今晚斗詩的規矩卻是要變上一變。”

“說來聽聽。”

“今日就行飛花令，誰若接不上，那就算是誰輸了。”

飛花令很簡單。

一人出題，剩下的人就開始作詩，一個接一個，輪到誰那里卡住了，就算是輸了。

楊燁瞅了一眼周元：“就你我么。”

“自然不是。”

“我等也早想領教你楊燁的詩才。”

周元這邊，一下子冒出來四個人。

他們都是擅于詩詞一道的，對楊燁這狗賊自詡“詩才無雙”早就不滿了，今日就要把他打落塵埃。

人多勢眾啊。

楊燁看向黃玉麟，馬上又訕訕一笑收回自己的目光。

“飛花令可以，不過誰來出題，你總不會這么不要臉的由你來出吧。”

還別說。

周元一開始就是打算他自己出題。

在今日找上楊燁之前，他就已經私下里準備了不少的詩稿，不信楊燁能贏了他。

可被楊燁這么一點，他終歸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恰在這時，夜風微拂，就帶著陣陣幽香撲面而來。

“諸位公子，不如讓小女子代勞如何。”

凌葵娘子。

她一出現，這紅袖招里不少讀書人的眼神都火熱起來。

不只如此，在她身后，飄然而至的還有兩位美人，一是洛音娘子，另外一位則是清雪娘子。

這可都是名動長安的花魁名伶。

緊接著。

又有一群美人聞訊而來，她們生得各有千秋，但無一不是容貌上乘之輩。

正是紅袖招的翠云八艷。

“凌姐姐，今日在我紅袖招中，可否給小妹行個方便。”

翠云八艷名氣不小，但比起凌葵，洛音，清雪三人，還是略有不如的。

不過她們算是今日的東道主，客隨主便也是理所應當。

凌葵微微頷首，便往后面退了一步，就見翠云八艷中走出一身材高挑的女子，朝著眾人微微一福：“奴家秋蓮，見過諸位公子。”

秋蓮，翠云八艷中的大姐。

傳聞早些年本是青樓名伶，與一讀書人互生情愫，約好了待到那心上人高中之后，就為她贖身成婚。

可后來她那心上人確實中了進士，但卻只讓人送來了一紙書信，說家中早已定下婚約，此生就不復相見了。

秋蓮痛心之下，也不再守著自己的清白身子，只愿一夜承歡之后能夠脫離青樓，遠離紅塵。

自此青樓之中少了一位秋蓮娘子，翠云湖邊上多了一艘紅袖招。

她既已開口，周元等人也不拒絕。

“秋蓮娘子出題便是。”

“奴家多謝諸位公子。”

秋蓮淡淡一笑，就見她來回走了三步，嗓音婉轉，如同天籟。

“今日花好月圓，不如就以月字為題吧。”

“諸位公子不用作出全篇，僅是一句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