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雀兒沒有說話。而孫氏將這視為對自己繼續說下去的默許。
在剛剛沾滿了血霧的火堆旁,孫氏開口了:“我承認我下午想殺了這呂家妹子,即使我不承認,被上了枷、殺威棒來幾十下,我也必然得招供。隨即,免不了判個棄市,找個合適的日子把我的腦袋砍下來。”
孫氏頓一頓,接著說:“但我是個女子,生性怕死怕疼,挨不了半天,必然把我知道的全供出來:第一件供出的,便是呂家這次失竊了一批金銀首飾,縣令知道了,必然嚴格追查,一分一厘全部追繳到案。”
說完,便看了柳三一眼,柳三臉上露出不悅的神色來。這批金銀柳三已經跟縣里的幾位同伙商量好了私分,豈能讓到手的鴨子飛了?
孫氏很滿意,接著說:“第二件我要招供的,便是呂家一家六口是犯了謀犯大罪逃匿于此的重犯。這要是坐實了,呂家一家六口便要在鬧市受車裂之刑,按例六顆人頭還要掛在城門上示眾半年,隨后被扔在亂葬崗內。”
說完這句,孫氏看到呂伯的臉上露出不安的神色來。二十多年前,呂伯已經嘗過一次滿門被殺的苦痛,絕不肯再嘗第二次。只是呂雀兒還在憤痛中,似乎并無太大反應。
但孫氏接下來的一句,便徹底讓呂雀兒對自己的恨意變成了懼意:“呂家謀犯罪一旦坐實,那永縣沈十七便是同黨,只需要豐縣一封文書,那沈家便立即會被誅殺三族。”
聽完這句,呂雀兒終于驚慌起來。
孫氏繼續說道:“除了以上這些,還有私放呂家進城的衙役兵丁,為呂家偽造文書戶口的里正等人,下至城門口的民夫民勇,上至縣丞大人,哪個脫得了干系?縣令大人若是把這些人全抓了,恐怕豐縣的縣牢都裝不下。”
一語即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孫氏笑笑:“當然,你們也盡可以暫時依順我做權宜之計,隨后找個時間把我除掉。不瞞各位,今天我在呂伯的包袱中還發現了一封信,這封信我托一個極穩當的人放在了一個極穩當的地方,若是我遇了不測,這人便會把這封信送到郡守手中,到時候不僅咱們這幾顆腦袋,就連豐縣、永縣兩縣縣令都免不了被判個放縱亂黨、失察之罪。”
柳三等人有些疑惑,呂伯卻已經汗如雨下。
孫氏笑一笑,還是平日酒肆中胡鬧閑聊的口氣:“虧我跟我那短命男人認了幾個字,這才知道了呂老丈真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那信是當年信陽君托呂老丈帶金銀玉器到中原聯絡各路豪杰、共同起兵對抗朝廷的憑證。只是錢花在了哪里,已經聯絡了哪些豪杰就只有呂伯知道了。”
柳三一聽,稍一思索便知道這封信的厲害:
這豐縣之所以被朝廷放任,除了山險水惡之外,還有個重要原因是朝廷認為縣內不過有幾個盜匪潑皮、成不了氣候。朝廷并非不能剿,而是不屑剿。但若真冒出個信陽君余黨來就是另一回事了:朝廷必然大軍壓境、大興牢獄,全縣上下都要大難臨頭。跟呂伯有牽連的必然是一個都跑不掉。
這下子,孫氏謀殺呂雀兒這事突然變得微不足道。所有人都一言不發,看向柳三。
柳三見眾人看向自己,便笑道:“諸位不用緊張,天這還沒塌下來嘛。要我說,這事情有緩和余地,你們若聽我的,保準人人平安、人人歡喜。”
孫氏等的便是這句哈,忙道:“我們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有什么計議全憑柳大人做主。”
見呂伯等人也沒有發話,柳三道:“要我說,不如便把眼前這點不愉快放在一邊,什么為財害命、聯絡謀反之類的事情再不要提起一句。依我看,事情是這樣的:
呂家女兒呂雀兒年少思春,被一個浪蕩少年引誘私奔。呂伯報案,孫氏提供線索,本縣稽盜柳三及民勇若干連夜尋找。到了山上,發現少年不慎失足掉落山崖而死,呂雀兒困于山上,被本縣稽盜柳三及民勇若干所救。案犯已身故,呂雀兒無恙,其余人等俱平安。諸位,你們看這樣子可好?”
孫氏忙磕個頭:“柳大人英明。”
柳三看向呂伯,呂伯也只得做個禮說道:“全憑大人做主。”
柳三隨即看向火邊的兩個賊人:“你們兩個賊子要死還是要活?”
兩個賊人忙磕頭:“小的當然要活。”
柳三問:“既然要活,那我問你們借樣東西你們是否肯借?”
兩個賊人自然滿口答應:“大爺千萬別說借,只要大爺開口,就算要我們脖子上這顆腦袋我們也立刻割下來。”
柳三笑道:“倒會耍嘴。我借你們同伙一用,你們肯嗎?”
兩人雖狐疑,但經過今晚這一場接一場的驚嚇,哪敢不同意,忙點頭應允。
柳三朝兩個賊人說道:“大爺現在缺具浪蕩少年的尸體,柴房里你們那同伙眼看著不行了,正好借來一用。你們若敢說出去半個字,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賊手忙磕頭說:“小的只知道,這后生誘拐別人家女兒不慎墜崖而死,就是皇帝來了小的也是這么說。”
柳三對這個回答很滿意:“自此咱們便是自家兄弟了,以后好處多的是。”
隨即,柳三便朝柴房喊過一個民勇來,問道:“那賊人還活著沒?”
民勇回道:“緩過來些,還不時吐些血。”
柳三惋惜道:“哎,受這樣的苦楚實在可憐,倒不如你去給他個痛快,切記不可動刀。”
民勇得令出去了。
柳三安排妥當了,把刀在手上割了一刀對眾人說:“我忙碌一場、冒此大險,為的全是你們。明日公堂之上必須一口咬定呂家姑娘是被浪蕩后生拐了去。我柳三起誓,誰要敢亂說半個字,我柳三必不與其共存于世。”
眾人忙應允。
大事商定,隨后便叫過老板來,地上血跡清洗干凈,爐火里添上新柴,油燈里添上新油,整個屋子亮堂起來。
隨后把柴房內的眾人也叫過來,擺上碗筷、添上酒肉,幾個時辰前還拔刀相向的一群人此刻擠在一桌,飲酒吃肉、杯皝交錯,各懷心思共同等待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