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城，秦淮河一處畫船。

秦淮河的波光在戌時變得粘稠起來，畫舫檐角的燈將人影投射在雕花窗欞上，隨水波扭曲成奇異的形狀。

最后一支《玉樹后庭花》的余韻消散后，

歌姬們踩著吱呀作響的樓梯退去，艙內忽然靜得能聽見船底青苔摩擦木板的沙沙聲。

等舞女完下了樓船，和珅笑瞇瞇的看著沈煉，執壺的手在燭火下泛著玉色：

“沈大人，小人再敬你一杯，要說這朝廷之中，小弟最為佩服和仰慕的便是您，要不是您，小弟也不能入了錦衣衛。

今日能與您暢飲，是小弟生平一大快事，此番南直隸差事，也算沈兄與小弟生死患難一遭，

小弟高攀一句，不如今日你我結為異姓兄弟，他日若能交差回京師，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說著一只手還從懷里掏出一盞裝滿寶石的金杯，從桌下欲往沈煉手中塞。

沈煉飲盡了杯中酒，抬頭看了一眼和珅：

“你入朝廷便在錦衣衛下，不是我的意思，莫要領錯情。”

和珅連連賠笑：“沈大人說笑了，要不是沈大人點頭，這朝廷中還能有誰欽點一個平民百姓做錦衣衛。”

沈煉笑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天上，：“你還沒察覺？”

另一只手叩了叩案幾，震得杯中酒液漾出漣漪：

“你入錦衣衛的文書，蓋的是司禮監的藍批。“

沈煉指尖沾著酒水在桌面畫了道波浪，

“宮里要渡河的人，總得先試試水深，也不能可隨便找平頭老百姓，

尤其你這種剛入宮就得此等差事的人，你以為是你聰明，還是打點好了馮公公？”

和珅臉上的笑容微僵；

沈煉從懷中拿出一個錦囊：

“這是皇上臨行前特意讓我帶著的，說若是有一日你請我吃飯飲酒，便拆開這個錦囊。”

末了沈煉又補充一句：

“不是旨意，我念你聽便好，聽說上面寫了你的生平。”

和珅就這樣舉著杯子，詫異又帶著好奇的看沈煉拆開錦囊從中拿出一張寫滿字的紙。

自己的生平？

這一生自己有什么生平？

說實話和珅來到這里的時候，根本摸不清狀況，只知道自己報名了科舉，名冊上的生平還是瞎編的。

自己攔路問人還用的滿語，還好自己精通滿、漢、蒙、藏四種語言，才弄清了狀況，入宮后別人問起，都是自己隨口胡謅來的。

沈煉展開紙張，眉毛微挑，不出所料，這也是個貪官。

和珅側身想看，沈煉便已經念了起來。

只聽到第一句，和珅便感覺這酒氣上涌，這船仿佛旋轉起來。

“和珅，清朝乾隆時權臣。

滿洲正紅旗人。

鈕祜祿氏，字致齋。

少年家貧，為文生員，乾隆三十四年，襲三等輕車都尉世職，因機靈善辯，儀表俊偉，受乾隆帝賞識，歷任顯官，后升任軍機大臣，居此要職24年。

期間兼任多種文武官職，累封至一等公。

精明敏捷，辦事干練，清高宗倚為心腹。

乾隆后期，權勢最大，又貪得無厭。

政令傳宣多由其手書口傳，令各省奏折皆用副折送其先閱，各地進貢珍品也多入其家。

廣收賄賂，致府庫空虛，吏治敗壞。其秉政攬權，歷來被認為是清代中衰的一個重要原因。

嘉慶四年正月初三清高宗駕崩，隨即清仁宗歷數和珅二十大罪，同年正月十八，和珅奉旨自盡。”

最后一個字落下時，和珅的尾指無意識抽搐起來。

他仿佛又看見白綾懸在梁上的弧度，鼻腔泛起當年吞金未遂時的血腥味。

此刻船板下傳來魚群爭食的響動，竟與記憶里太監們搶奪他頂戴的嘈雜重疊。

就這樣和珅眼前的視野越來越暗，手中的杯子也抓不穩掉落；

連忙伸手去撈，但是杯子已經摔落到木板上。

驚醒的和珅環顧四周，跟沈煉來的錦衣衛并沒有沖進來制服他。

“莫要擔心，要是要拿你，早便讓小李和小張動手了，留不到你此時。”

沈煉把那張紙放到燭臺上，靠著火引燃。

和珅只覺得仿佛喘不過來氣，來到這里后的一切事情都清晰串聯起來。

這景泰朝的種種不對勁，其實和珅早有感覺，只不過他雖然擅長人情世故，政事財事，但是對明史并不了解，

再說明史中很多地方都是他們自己人隨便編造的，和珅很少信那些內容，四庫全書編修他也只是掛了個名。

入京之后也未在朝中久待便領了差事，否則和珅知道科舉今科三甲嚴嵩張居正的名號也會早早察覺出來。

“沈大人開玩笑了……這是哪里來的戲本……”

和珅聽完沈煉念的內容，首先想把沈煉滅口，但是估計了沈煉的武功，單打獨斗自己沒有半點勝算，

又見沈煉燒了錦囊中的那張紙，便強作笑容裝傻充楞起來。

沈煉沒在意和珅的表演，看著灰飛煙滅飄灑的紙灰塵。

原來后世大明亡了，亡在這幫滿人手里。

“不必再打你的算盤了，你我皆不是此世之人，能有此世，無非皇帝天授造化，

若能造福百姓，你我也能隨皇上升天歸位，這張紙上的內容，皇上讓我告訴你的意思，是讓你收收心，老實做事。”

說完沈煉起身拍了拍和珅肩膀。

“嚴嵩眼下已經快做到禮部尚書了，只要你能為皇上做事，上輩子干了什么……皇上不會去追究。”

這話說完，沈煉也停頓了一下，似乎察覺到自己沒有那么想弄死這輩子的嚴嵩了，又似乎覺得自己不應該放下這隔世的仇恨。

“這附近沒有人，今日的事，你也莫要與人說，你應該清楚的。”

沈煉離去，和珅愣楞的看著眼前的酒壺，倒出一杯酒，看著酒中倒影的自己臉龐，也映出了身后屏風上的金剛經。

和珅轉頭看去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沈煉出了船艙，看著船頭遠處站立的小李和小張二人。

“今晚看著他，別讓他跳船自盡，多的事不要問，也不要聽。”

話剛說完，就聽船艙內傳出一聲大喊“吾皇昊天之眷，仙闕謫降真君，圣明如北斗，神通攬昆侖，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隱約還能聽到咚咚磕頭之聲。

沈煉輕笑一聲，這還真是個奸臣的底子。

轉身看著眼前詫異的二人，又開口道：“不用管他了，這人不會跳船了，你們忙你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