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村民們最忙碌的季節,也是土豆等小朋友們最自由的時節,打谷場就是游樂場。玉米、谷子、高粱的秸稈被扎成一束一束堆疊起來,有的成墻,有的成床、成房,組合成金色宮殿。小朋友們穿行期間,樂此不彼的躲藏追逐。玩累了,就躺在松松軟軟谷瓤上,四周都是谷物的芳香。黃豆苗碼堆曬干,人或蒙著眼的小毛爐用繩子牽著小石碾,一圈圈壓破豆莢,用簸箕剔除雜物,就得到了一粒粒飽滿圓潤的大豆。谷子打場的原理類似,先把谷穗平鋪開,用連枷反復擊打后,剔除谷瓤。初選的谷子,被人們用掃把攏成堆,再用木鍬揚到空中,在隨風飄落的過程中剔除灰土、雜物、秕谷。他們會到果園其搜刮遺落在枝頭的秋梨、蘋果,躲藏在落葉的核桃、大棗,以及散落在打谷場的葵花籽、花生。只要他們愿意,他們就不會落空,土地自有他的饋贈,不虛耗人們一寸的光陰和辛勞。
耕地之外,廣闊山野也到了收獲的時候。這種收獲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從五月以來徐徐展開的一個收獲過程。不同時節,山野自有他的妙處,小朋友們也深得其心。最主要和尋常的野果有蛇莓、酸棗、歐李、沙棘、紅棘、山荊子、棠梨、野山楂等。
太岳山的歐李是一種矮小的灌木叢,高度約三四十厘米,成片而生,整整齊齊,好似園丁刻意裁剪的一樣。土豆、鐵蛋、金玲通常在八月未央的時節,去尋找它的果實。歐李的枝干多為棕褐色,葉子成橢圓形,葉面深綠,葉背淺綠,上面常滿了稀疏的短絨毛,撥在人腿上、胳膊上,就像一種柔軟撫摸,十分舒服。歐李圓溜溜的泛著紫紅色的光澤,表皮緊致嬌嫩,吹彈可破,味道與櫻桃類似,清新酸甜。只是這種歐李產量通常很少,而且招蟲子,屬于小朋友們可遇而不可求的小確幸。土豆喜歡走上人跡罕至的小路,走在雜草中深一腳,淺一腳的,草木真是茂盛啊,真個夏天都是大自然的勃勃生氣。這種生氣也在小朋友們身上傳導。他們爬上土堰,爬上山梁,他們跳下一個又一個土坎,有時候從陡峭的山坡,滑越而下,屁股為輪,御草飛行。他們把辛苦找來的一顆顆歐李,在小溪譚中洗凈,就找一塊大青石自在的躺下。秋日的陽光溫暖燦爛,他們就把這洗凈的歐李一顆顆掏出來,放在陽光下慢慢的欣賞,仿佛在鑒定一顆珍珠、一?,旇?,此時的他們比歐也妮葛朗臺更吝嗇。他們也會從巨有下的清澗中挖一種紫泥或白泥,這種泥黏性極好,可以捏出各種形狀,他們有時捏一個盤子或碗,有時捏一朵花,有時捏一個寶匣,他們把歐李放在期間,相得益彰,悠然自得。
耕地的十步之內必有酸棗。春夏之交的紅褐色酸棗木開始發出鵝黃色嫩芽,零零落落坐滿枝丫,生出一簇簇的葉子,從嫩黃向翠綠嬗變,葉子正面有時油油發亮向一片片破碎的鏡子,微風吹過,調皮的晃著人們的眼睛。它的花朵淡綠或嫩黃之間如眾多小傘相互勾連,別有山野的樸素風雅。果實一開始青青的如綠豆,到每年七八月開始快速成長,入秋后開始逐漸成熟。顏色朱紅鮮亮,味道酸酸甜甜,粒粒飽滿,搖曳在黃綠色的灌木中間。深秋時節,葉子落盡,還有好多酸棗立在枝頭,頗有寧可枝頭抱香死的風骨。酸棗在半青半紅的時候,就開始進入小朋友的法眼,此時只有淡淡的甜味,果肉還不夠緊實,一口下去棗核都是軟軟的澀澀的。等到酸棗全身變紅的時候,酸甜可口,口感清脆,最是美味。成熟后的酸棗慢慢從朱紅色,變成深紅色,果肉也開始在枝頭變成果醬,每一顆放在嘴中都有一種爆汁的小快樂。酸棗看似相同,其實內有乾坤,傳承也更為復雜,其果實有圓如足球的、也有長如橄欖球的,有扁如冰球的,大大小小,種類眾多,每一種都有別有一種滋味,這種滋味就是山野孩子與酸棗的秘密約定,他們約好了那個地點、那個時節、那雙小手、那樹枝頭的傲嬌,沒有早一點,也沒有晚一點,他的采擷沒有多一點,也沒有少一點,乘興而來,興致而歸。土豆、鐵蛋、金玲把酸棗揣進兜里,放在玻璃瓶中,泡在水里,藏在陶罐,淹在白糖中,滋味綿長。
還有一種無名野果和沙棘大小類似,但是果實成暗紅色,上面布滿了極小的白點,好似均勻的抹滿了糖霜,味道甘甜,因此暫叫它紅棘。它在秋季成熟,枝干常與灌木叢共生,有時比榛子的灌木從更高大,葉子細長,葉面青綠,葉背青白。小朋友每次都大把大把的按進嘴中,果汁比草莓醬更甘美。村里人也經常把這種果實曬干,在石碾壓成粉,和著糯米,炸一種麻糖。為尋找這種無名水果,三人組通常會爬上南山半坡,坐在秋風蕭瑟的荒草中間,彼此談笑,他們會看馬路上的汽車變成了甲殼蟲,道路變成了黑絲帶,村莊偶爾冒出炊煙,裊裊上升,漸漸變淡變淡,與白云融為一體。他們有時躺在荒草中間,看著這些雜草遮住四周的視線,只有藍天不動,白云悠悠,有時投下陰影落在身上,有時大風吹過,百草搖曳,好似人與山同時都在慢慢的移動,這是土豆就會陷入一種淺淺的暈厥中,他看著土豆、金玲的臉被離離草樹層層分割,看著天地與自己同在,無聲無息。在土豆眼中,沙棘就是這種無名水果的堂兄弟。沙棘初秋時味道酸澀,必須等到霜凍之后,才開始變甜。小朋友們通常稠密的嫩枝剪下,榨果汁喝,也可以將果汁曬到半干制作一種沙棘醬。
野山楂和山楂很像,只是果實小了很多,核也更大。這種山楂有的淺紅、有的深紅,形狀像個小燈籠,果核也是一瓣一瓣的圍成小小圓燈籠,構造驚妙。野山楂的酸味也特別犀利,看著都可以讓你唾液噴涌、牙軟腮疼。這種熱烈凌厲的酸味中,隱約還有一絲甘甜,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誘惑,這種紅紅的誘惑,仿佛夏日的紅裙子一樣,讓人眼睛受到蠱惑,讓人欲罷不能。
鐵蛋家二郎廟的附近有一片山荊子樹,長在高高的土坡上,絕世而立。這二郎廟,已經說不清是二郎神還是為紀念唐太宗李世民,而且廟的蹤跡全無,連地基也尋不見,只有層層疊疊的梯田。山荊子通常與玉米一起成熟,每年收割玉米的時候,鐵蛋喊著土豆就會爬上那塊高高的土坡采摘山荊子的果實。這種嫣紅的果實一串串掛滿枝頭,表皮光滑細膩,自帶一種雍容華貴,好似野百合也要與玫瑰的爭奇斗艷一樣。它的味道酸澀,透出一種山民特有倔強,但卻回味悠長,質樸純粹,不僅勾人味蕾還勾人心神。把新鮮的果實放入陶罐中,捂上數日,它的果實開始變軟,酸澀變淡,味道變得甜糯醇厚,夾在饅頭或燒餅中,也是人間美味。
這些野果草樹長在山野中,不需要施肥澆水,也不需要撒藥除蟲,更不需要裁剪枝丫,他們就在這灌木叢、在這耕地和森林的交叉地帶,頑強生活著,自在生長著,斗轉星移,成為了一代代村莊的小人兒深深的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