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綿羊們做了一個夢(3)
書名: 猶大福音和他的讀者們作者名: 呢喃的槍聲本章字數: 4522字更新時間: 2025-05-26 22:26:12
肖長水和韓隊長快步走到了女生宿舍樓后的小樹林。幾棵高大的泡桐樹靜靜地矗立在圍墻內,枝丫卻像伸長的手臂一樣垂向宿舍樓的陽臺,花瓣在微風中緩緩飄落,宛如無聲的雨。
正是正午,陽光明亮,卻奇異地照不進這片樹林。陽光在樹林邊緣戛然而止,仿佛空氣中有一層無形的濾膜將它隔絕。樹林里灰白一片,像是籠罩在霧中的幻影。
韓隊長一手拿刀撥開灌木,另一只手握著木棍敲擊地面。他皺眉道:“這地方的光不對勁……像是提前落了夜。”
他蹲下檢查草叢:“如果有人進來,不可能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這片灌木根太密了,不帶工具根本走不動?!彼麄兦宄鲆粭l通路,約莫半小時后,韓隊長停下手來,低聲道:“你聽見了嗎?”
“什么?”
“剛才我在砍灌木的時候,藤蔓斷裂的聲音……重復了一遍,好像有人在后面模仿我?!?
肖長水臉色變了:“老韓,你看泡桐樹下——”
在光線黯淡的林中,泡桐花瓣下出現了模糊的腳印。最初是一雙,接著是一串,越來越多,像是從地底慢慢滲出來的。陽光照在那些腳印上,竟泛出一層黏稠的反光,如同油跡。
兩人對視一眼,沿著腳印走出林子,陽光忽然恢復了正常。而腳印的盡頭,正是那扇早已廢棄、應當焊死的煉鋼廠大門,此時卻正慢慢地開啟著——門后是一片極亮的白光,亮得像是另一重世界。
肖長水剛要邁步往里走,突然被韓隊長一下拉了回來,縱使壯如西門達爾大牤牛的他也被拽了一個趔趄,肖長水剛要開發火便又立刻閉了嘴,兩個人直勾勾的看著墻外的三樓女神宿舍陽臺,那里有一個紙扎人,在微風里晃來晃去,向著他們的方向凝視。
肖長水捂著眼睛,好一會兒,才慢慢睜開。陽光刺得眼睛發痛,但僅僅幾秒后,光線又詭異地黯淡下來,仿佛天空忽然被什么東西遮住了一層。
“這地方真他媽邪門。”韓隊長低聲罵了一句,語氣不再像剛才那么硬。
肖長水沒說話,只是緩緩抬頭,打量著眼前這座早已廢棄的煉鋼廠。
銹跡斑斑的鐵門首先映入眼簾,門高十余米,寬五六米,大片鐵皮剝落,像脫落的干燥皮膚散落在地。門半掩著,陰影像一道切口,靜靜地張著口子。
他們一前一后走了進去,剛踏進廠區三四步,韓隊長突然停下腳步。他緩緩轉過身,目光越過肖長水的肩膀,望向他們剛才進來的方向。
“怎么了?”肖長水問。
韓隊長皺著眉,眼神警覺:“我總感覺,有什么東西……在看我們?!?
肖長水苦笑一聲:“別疑神疑鬼了,咱們都是吃了二十多年唯物主義大鍋飯的人。再說了——”
話沒說完,他突然被韓隊長一把拉了回來。他身體壯得像一頭西門達爾牤牛,竟也被拽得踉蹌了一步,火氣剛起,又倏然僵住。
兩人像被定住了一般,視線死死鎖在廠區圍墻外、三樓女生宿舍的陽臺上——
那里,正掛著一個紙扎人。
紙人身著校服,雙臂垂落,腳尖微微掠過陽臺欄桿。最詭異的是,它的腦袋不是正對著陽臺內側,而是向后反折著,對著他們這個方向,一動不動地凝視。
風起,紙人的身體緩緩擺動。每一次擺動,那反折的頭顱似乎都隨風微調,像是在一點一點地“對準他們”。
韓隊長喉頭微動,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廠區深處忽然傳來一陣“當——當——”的金屬撞擊聲,像是有人拿著錘子在敲管道。聲音規律、緩慢、像是在敲打某種節奏。
“你還覺得這叫唯物主義?”韓隊長低聲說。
肖長水沒再說話,大步邁進那扇殘破的鐵門。
鋼鐵廠內部宛如一座空殼般的巨獸,早已失去了活力,卻仍殘留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煤渣味和金屬銹蝕的苦腥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進了幾十年未散的沉塵與鐵銹。
黑暗如潮,將整座廠房裹得嚴嚴實實,逼仄得像一堵看不見的墻,仿佛隨時會撲上來,把不屬于這里的人吞沒。
肖長水打開手電,一道微弱的亮光艱難地刺穿黑幕,照出一條塵霧翻滾的隧道。他正想邁步,卻愣了一下——
手電只亮了兩秒,就熄滅了。
“電池沒電了?”韓隊長一邊小聲嘀咕著,一邊重又打開了背包里的備用手電。
突然——
“喵!!”
一聲尖利的貓叫驟然炸裂,帶著刺破耳膜的穿透力。一團黑影從陰影中猛地竄出,兩人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操!”韓隊長驚得險些把棍子扔出去。
那只貓落地后便消失在某根鐵梁下,如同蒸發了一般,只留下一串凌亂的腳印和一地死寂。
更糟的是——剛才驚嚇中,韓隊長手里的手電被甩了出去,滾落進右側一處陰影深處。
光束在地上旋轉著,最終停在了角落里一片破布上。
肖長水走過去,俯身撿起手電。光還亮著,斜照在地,照出一堆被煤灰半掩的衣物——
全是女式的,散亂地堆著,其中最上面一件,是鮮紅的裙子。紅得濃烈、鮮艷,幾乎像是剛從血泊里撈出來的一樣,在手電的余光下顯得格外刺目。
空氣仿佛更冷了幾分。
兩人誰都沒出聲,只有急促的呼吸聲回蕩在空蕩的廠房中。
肖長水盯著那堆衣物,沉默幾秒,然后伸手去拿那只滾落的手電。
就在指尖觸碰到手電的瞬間——
光,突然炸亮了。
不是正常按鍵啟動的那種亮,而是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遙控,猛然間爆開,照亮天花板上斑駁的鋼架,也照亮他身前的紅裙。
肖長水的手頓在半空,臉色倏然凝住。
“你剛才……按了嗎?”韓隊長低聲問道,語調里有明顯的緊張。
“沒碰。”肖長水盯著手電,聲音發澀。
兩人對視了一眼,誰都沒有說出口,但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問:這里,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問題?
肖長水最終拿起手電,光束在他掌心顫抖,像風中殘燭,忽明忽暗。他下意識地按了一下開關——燈滅了。
又按一下——亮了。
再一次——又滅了。
燈光像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東西,像是某種“借來的光”,隨時都可能被真正的主人收回。
他強迫自己鎮定,把光重新照向前方:“走吧?!?
兩人沉默著繼續前行,踏上那段銹蝕的鐵質樓梯。每走一步,腳下都發出沉悶而刺耳的“嘎吱”聲,像是某種陳年怨氣被吵醒,回蕩在整片空殼般的腹腔中。
手電照過的墻面上,剝落的油漆如同尸皮脫落,露出一行模糊的涂鴉。
韓隊長舉起手電,借著晃動的光芒,一行幾乎褪色的字跡顯現出來:
“誰都別想活著離開?!?
字體很舊,仿佛是某種被封存已久的詛咒,用血紅色的顏料歪歪扭扭地涂抹在墻壁上,每個字都像一頭掙脫鎖鏈的野獸,齜牙咧嘴地趴伏在昏黃燈光照不到的陰影中。幾個巨大的感嘆號像是撕裂空間的裂縫,提醒著入侵者的到來。
肖長水和韓隊長彼此對視,眼中都浮現出一絲不安。
“走到底看看?!表n隊長低聲說。
那旋轉樓梯像蛇一般蜿蜒盤旋而下,仿佛永無止境。金屬扶手冰涼刺骨,腳步聲在幽閉空間里回響,漸漸模糊成另一個人的低語。
“這怎么有點像潘洛斯階梯……”韓隊長皺著眉頭,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怕驚動了什么不該驚動的東西。
“手電快沒電了,”肖長水看了眼指針已經閃爍的燈,“先上去,明天準備好了再來。”
韓隊長點頭,示意他帶路。
他們開始原路返回??苫厝サ穆罚餐瑯勇L。十分鐘過去,終于看到了來時的墻壁——
“等等。”肖長水忽然停下腳步,盯著那面墻。他瞥了一眼,眼中露出疑惑,“字呢?上面的那些……不見了。”
韓隊長快步上前,打著手電細細照了半天,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嘴唇動了動,只是機械地敲了敲手里的手電,“先出去,別在這兒多待?!?
他們一把推開那扇門走了出去。天色已徹底黑透,連影子都像被黑暗吞噬??諝庵懈又涸旌细癄€的臭味,像是某種長久未開封的舊夢,在這一刻重新腐敗、翻滾、蘇醒。
門后,一只棕黃色的眼睛悄無聲息地注視著他們,像是等待他們完成某個未竟的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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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留置室,其他小隊早已歸隊。見兩人歸來,眾人紛紛圍攏上來。
“都還沒吃飯吧?”肖長水擺了擺手,語氣中透出一絲疲憊,“先吃飯,吃完再總結?!?
大家沉默不語,端起那八小時來的第一餐——每一口都像是嚼著沉默和不安。
窗外忽然大雨傾盆,風將木窗吹得噼啪作響,仿佛某種節奏的敲擊,撕扯著眾人神經的最后一絲穩定。
肖長水撥通了校長的電話,請他第二天派人來修窗。校長隨后領他們進入學生大禮堂,又搬來兩箱礦泉水與泡面。
“早點休息?!毙らL水簡短問候一句,轉身又恢復了警覺狀態。
雨未停,心未安。復盤開始。
“小王那邊……海灘什么都沒有?!庇腥说吐晠R報。
“沒有可疑人,也沒有尸體。”韓隊長的助手接話。
“女生這邊也一樣,問過的幾乎全是些斷斷續續的只言片語。”另一個人補充,“唯一有點價值的,是蘇南宿舍那邊的交代——”
“蘇南和蘇亞是發小,一起進的體校,一起因散打入選了寧海公安大學。”
眾人面面相覷,卻都沒再接話。
就像他們忽然同時意識到一個事實——如果這是穿越,那可能穿越的并不是人,而是……信息。某些被抹去的過去、消失的字跡、變動的空間,像是某種意識在操控時間線本身。
而那雙棕黃色的眼睛,究竟是實體,還是潛藏于他們腦海中的另一種可能?
肖長水沉思片刻,終于下令道:“小王他們先編成一組,繼續圍繞蘇南的失蹤搜集線索,別放過任何一張課表、一條微信記錄,甚至是一個擦肩而過的目擊者?!?
韓隊長點頭:“那咱們幾個呢?”
“我和你、還有你的老林、老趙,明天申請設備支援,熱成像、地質穿透掃描儀、地下探測器,能調的都調。明天一定要把這地方翻個底朝天?!彼D了頓,眉頭又皺了起來。
“程浩那邊呢?還有那趟火車?”
韓隊長抬起頭,目光帶著些試探:“分頭盯還是統一調度?”
肖長水死死盯著電子白板,慘白的屏幕空無一物,卻像蒙著一層未散盡的電子幽魂。那些被抹去的筆跡似乎正從像素縫隙里滲出,凝成扭曲的暗痕。
他轉過身對著韓隊長道:“這樣吧,明早出發前,讓校長聯系一下駐校的民警,看看能不能抽調兩人,專查程浩。我要他的入學資料、體檢報告、家庭背景,最好把近三年的社交記錄也調出來。我總覺得這小子藏著什么?!?
韓隊長點了點頭:“明白了。我這邊會繼續跟進火車那條線。我拿到了那趟列車的行進圖,但寧海鐵路局那邊說——這條線路十年前就已經徹底停運,線路圖被標注為廢棄。”
肖長水的表情沒有絲毫波瀾,仿佛早已習慣一切不合理的現象。他從第一次踏進煉鋼廠開始,現實與邏輯的邊界就已經開始崩塌。
“先休息吧,設備沒來之前,光靠人是查不出什么的?!彼f完,朝眾人擺了擺手。
疲憊早已蔓延至每一根神經,眾人默默找好角落躺下,鼾聲在空曠的大禮堂中回蕩,像是為某種更深的噩夢做著前奏。
雨,一夜未停。五月的風卻仿佛穿越季節的縫隙,帶著正月里東北的刺骨寒意。
大禮堂昏黃的燈閃了一下又亮起。韓隊長仍舊睜著眼盯著天花板,肖長水坐在窗邊,借著微弱的月光翻看現場的勘察報告,眉頭皺成死結。
“你不覺得奇怪嗎?”韓隊長壓低聲音,慢慢挪了過來,“小樹林下那組腳印,還有……陽臺上的那個紙扎人?”
“紙扎人?”肖長水看著窗外,“不是你的人說,在女生宿舍樓沒發現那個玩意兒嗎?”
韓隊長沉默不語,似乎也意識到了某種不對勁。
“這地方……奇怪的事兒多了?!毙らL水緩緩地開口,語氣像是自言自語,“慢慢查吧。我是唯物主義者……至少,現在還想這么相信?!?
話音未落,韓隊長苦笑一聲,靠在椅背上閉上眼,試圖逃進夢中。
而夢……也未必是真正的庇護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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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風雨交加。
夜半,校園湖邊的霧氣緩緩升起,水面開始輕輕蕩漾,一只烏龜從草叢中探出頭,緩緩爬向對岸——那里,一只黑貓正直立而起,前肢懸空,像是對著湖水祈禱。
湖水泛起血色的波紋,一具尸體緩緩浮出水面,頭發在水中張揚,雙眼微張,仿佛死前仍在呼救。
那只黑貓的眼睛,在夜色中閃爍著幽綠的詭光,它跳上浮尸,瘋狂地撕咬著尸體的喉嚨,發出低沉而模糊的咕嚕聲,就像在說話,也像在低唱。
不知從誰開始,走廊里的笑聲斷了。
校園里的恐懼感仿佛像陰天里的潮氣一般,終于滲進了每一個人的后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