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縣營壘

天色漸沉，沛縣營壘之內，燈火搖曳，映照著圍坐于案席之上的身影。

主位上的劉季，側座張逸，蕭何、曹參、周勃、灌嬰、夏侯嬰、王陵、呂澤皆就座于堂下。

營帳之外，寒風掠過，傳來隱約的巡邏腳步聲。

樊噲守在營門附近，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的動靜，與其他兵士一同，各司其職，維持著營地的秩序與警戒。

營帳之內，矮腳的案桌上鋪陳著尚溫的美酒與幾樣簡單的佳肴，烤得焦黃流油的豬腿尤為顯眼。

然而酒食并未驅散主位上劉季眉宇間的陰霾，他端著酒杯，卻久未送至唇邊，目光深邃，似有千斤重擔壓在心頭。

“大哥，莫要憂心了！”

樊噲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隨手撕下一大塊滋滋冒油的烤豬腿，塞進嘴里大嚼著，含糊不清地說道，

“再過幾日，待弟兄們歇夠了勁，俺老樊定會打頭陣，保管幫你把那豐縣奪回來！”

樊噲臉上油光滿面，語氣倒是充滿了信心。

劉季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不耐煩地將酒杯往案上一頓，發出一聲輕響：

“吃吃吃，你就只曉得吃！

還想著讓弟兄們再去圍一次豐縣？上次的教訓忘了？

看看咱們有多少弟兄帶傷回來，如今我們哪里還有足夠的人手去硬攻那城墻。”

樊噲嘿嘿一笑，露出白亮的牙齒，用油膩的手背抹了把嘴：

“大哥，俺這不是寬慰你嘛。

放心，真要再打，俺樊噲第一個爬上城頭，您就擎好吧。”

被樊噲這渾不吝的話語勾起了強攻豐縣失利的記憶，劉季心頭的火氣“噌”地一下就竄了上來。

他猛地一拍案桌，低吼道：

“三日，雍齒那廝，再給我三日準備，我定要親手活捉了那背主求榮的狗賊！”

帳內氣氛瞬間又凝重了幾分。

這時，一直沉默的蕭何緩緩開口，蕭何聲音不高，卻像磨鈍了的刀子，慢慢割開這緊張滯澀的空氣：

“沛公，恕何直言。

當時未能一鼓作氣拿下豐縣，及時收兵實乃良策。

如今軍中因圍城受傷的弟兄已逾百人，亟需醫治休養。”

蕭何頓了頓，目光掃過案上的酒食，繼續說道，“況且，沛縣的糧秣支應亦捉襟見肘，再動刀兵，后勤恐難為繼，需得時間籌措才是。”

“唉…”

劉季胸中的怒火被蕭何這番冷靜的分析澆熄了大半，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

“這些事情，我自然是知曉的。”

劉季頹然地放下剛剛端起的酒杯，環視著帳內眾人，目光帶著期盼與征詢：

“諸位袍澤，可有什么良策妙計，能解眼下困局？不妨都說來聽聽。”

曹參略一沉吟，率先開口道：

“參倒是有些淺見。

不知沛公是否聽聞，近來景駒被秦嘉等人擁立為楚王之事？”

曹參語氣不疾不徐，眼神透著思索。

劉季點了點頭，面色沉靜：

“此事沸沸揚揚，早已傳遍左近，我豈會不知。

據聞那秦嘉不知從何處尋得一位楚國王室后裔，便在留縣擅自立其為楚懷王了。”

曹參微微一笑，身體前傾少許：

“沛公，依參之見，我們何不暫且率部眾前往投奔景駒？

如此一來，便可借秦嘉等人的兵馬勢力，先解豐邑之圍，奪回我們的根基。”

劉季聞言，臉上露出遲疑之色，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面：

“此事恐怕有些不妥。

我等若去借兵，便是有求于人，仰人鼻息。

日后，怕不是要處處受那秦嘉掣肘？”

劉季的顧慮顯而易見。

“沛公高見，此事確有隱患，依逸之見，亦非上策。”

一直靜靜旁聽的張逸此時站了出來，目光清亮道，

“逸有一策，或可不費我軍一兵一卒，助沛公除去雍齒這心腹之患。”

劉季頓時精神一振，臉上陰霾一掃而空，露出驚喜之色，急切道：

“哦？

子羽果然足智多謀，快快細講！”

張逸對著劉季微微躬身，語氣自信地請纓道：

“逸愿憑八尺之身，親身前往豐邑，為沛公說服雍齒部眾，取回豐邑。”

聽到張逸竟要孤身犯險，劉季剛剛揚起的喜悅瞬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擔憂與不贊同。

“子羽，你一人孤身前往豐縣？

這太過兇險，此事不妥，斷然不行。”

劉季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關切，

“區區一個豐縣，怎比得子羽你對我的重要。”

劉季擺了擺手，“此事休要再議！我們再仔細計議別的對策，實在不行，再去找秦嘉借兵也不遲。”

“沛公，”

張逸臉上露出一絲自信的輕笑，眼神坦蕩，

“您真以為逸會拿自己的性命去兒戲嗎？”

張逸從容不迫地解釋道，

“雍齒麾下兵卒，多是我沛縣子弟。

如今他們被困于豐縣，雍齒卻遲遲不肯放他們歸家。

背井離鄉，日久思親，這些沛縣子弟心中豈能沒有怨言？

軍心不附，此乃其一。”

他微微挺直身軀，目光灼灼：

“其二，雍齒反復無常，背信棄義，眾人皆知其為人。

沛縣子弟未必真心愿為其效死。只要曉以利害，動之以情，定能瓦解其部眾之心。

這便是我敢于前往，并有把握為沛公取回豐邑的底氣所在。”

張逸再次拱手，言辭懇切而堅定。

劉季低頭，手指捻著頜下短須，目光閃爍，緩緩思索著張逸的話。

帳內一片寂靜，只余燈火嗶剝之聲。

片刻之后，劉季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決斷之色，抓起案上的酒碗，用力往地上一擲，一聲脆響，土陶酒碗碎裂四濺！

“好，說得好！”

劉季霍然起身，大聲道，

“奪回豐邑，便要多多仰仗子羽了，子羽此去若能功成，我劉季便以豐邑縣令之位相酬。”

張逸連忙推辭，拱手笑道：

“沛公厚愛，逸心領了。

只是這豐縣令之位，逸愧不敢當。

逸更愿追隨沛公左右，于行伍征戰間，增補磨礪用兵之道，也好為沛公成就大業略盡綿薄之力。”

“好你一個張子羽。”

劉季聞言先是一怔，隨即朗聲失笑，指著張逸，笑意直達眼底。

帳內原本緊張的氣氛頓時煙消云散，蕭何、曹參、周勃等眾人也都忍俊不禁，紛紛呵呵輕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