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是一段美好回憶吧?”楊偽笑道,“那么現(xiàn)在,剩下那個張水仙,來吃你爺爺一棍。”
他手中甩棍緊握,氣勢洶洶走了過去。
“夏靈憐讓開,我來打死他。”
“這可不是什么美好回憶。”另一個張水仙嘴上說著,卻已轉瞬間跑開來,“我被看光了。”
楊偽一棍子掄上去,根本沒把張水仙放在眼里。那個張水仙勉強躲過這一棍,腳下一絆坐在了地上。
“我才是真的啊!”那個張水仙死到臨頭還想狡辯,“你要不先別下死手,給我打暈。如果領域還沒消失就把那個人殺了。”
“也不是不行。”楊偽甩棍背在身后,微微一笑,“自己把后腦勺亮出來,讓我賞你一下。”
那個張水仙把手中甩棍隨便一扔,背過身去。
“來吧,別給我敲死就行。”
楊偽看著那頗為坦誠的動作,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如果這真的是夏靈憐,那真正的張水仙怎么會知道那件事?如果這是假的夏靈憐,那張水仙怎么又敢賭不會被我一棍子敲死呢?
楊偽皺了皺眉,他明白自己已經陷入到了猜疑鏈之中,想多久也不可能有答案,只會徒增破綻。溝通也是不可能做到的,在這個可疑的情況下,他能做的只有相信自己。他舉起棍子,猛然砸下去。
薄霧再次出現(xiàn),楊偽只感覺被裹挾著飛了出去。
睜開眼,他們幾人躺在城門下,周圍滿是圍觀群眾。楊偽站起來,自己身前躺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夏靈憐?臥槽玩脫了。”楊偽頓感不妙,連忙借著月光仔細查看她的傷勢。
后腦處一個血窟窿頗為顯眼,液體噴涌而出。楊偽顫抖著摸了一下那液體,伸出舌頭一嘗,心中仿佛被刺了一刀。
“血,是血。”他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第一時間把她的頭部抬起,撕下一塊衣服按壓止血。
“你們別光看著啊,救人!”楊偽望向四周,發(fā)現(xiàn)人們已經把他圍成了一圈,“雨汐!詩甜!楚笙!你們在哪!”
沒有人回答。
“草他嗎的。”楊偽想把夏靈憐抱起來,但他不敢,“你們離遠點,別逼我動手!”
“明明是你打的她,居然還想讓我們走?”人群被分開,一個人緩步走出來,“告訴你,我是這里執(zhí)法隊的,你趕緊束手就擒,別逼我們動手。”
“我草飼你們!我也告訴你,老子是孤兒,沒什么好留戀的!她死了,你們全得他嗎給她陪葬!”楊偽意念一動,遠處的金色彎刀飛了過來,沿路砍死好幾個人。
“先后退,這小子有點奇怪。”那個人的聲音十分冷靜,人群卻瞬間將他包裹住,后退了多步。
感受著懷中人體溫逐漸消失,楊偽也不管那么多了。張大了嘴,一口咬在夏靈憐的脖子上,企圖通過喪尸病毒挽留她的離去。
“剩下的,就看你了。”楊偽想嘆口氣,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不知何時變得沙啞,嗓子仿佛被一塊破布塞住,只咳出來了一些鮮血。
幾滴水滴到了楊偽肩頭。楊偽鼻翼微動,聞到了泥土的氣味,當然了,混合著血腥味。雨要下了,他無可奈何,面對天氣他無可奈何,面對死亡他也無可奈何。這種感覺很熟悉的,在哪里呢?
恍惚間,自己摟著的不是夏靈憐,而是另一個人。他知道那人是誰,楊梅!是楊梅!
“如果還有機會,我一定會救你。”一句話在楊偽腦中響起,楊偽清楚這是自己說的,是自己沒說出口的。
他討厭“如果”這個詞。這個詞帶來了可能性,一種悲哀的可能性,還表達出無盡的妥協(xié),無盡的謊言。這世界上哪有如果呢?如果只存在于理論上,而理論改變不了任何東西。
同時,他更討厭“機會”這個詞。這個詞代表了下位者對上位者的祈求,代表了一個無能者的最終辯解。像是一點魚食被扔進裝滿魚的魚缸,那點魚食很快被分食,更多的是被一口吞掉。這個詞本身就不合理,它只是一種玩笑,一種可惡的玩笑。
最后,他最討厭“一定”這個詞。這個詞實在是可悲,根本不能實現(xiàn)。未來不可預料,這只是面對過去筑起的一堵墻,殊不知墻的另一面是空虛。無論是墻所保護的,還是墻所拒絕的,都是空虛,都是胡扯,都是笑啊。哈哈哈哈哈哈。
楊偽幾乎癱倒在地。有時候他會想,自己為什么有那么多要干的事,有那么多要救的人。一座大山壓在他身上,壓得他喘不過來氣,他在想自己是何時被壓住的,是什么時候呢?這座大山是什么構成的,竟然如此……如此的厲害。
楊梅的生命體征正在逐漸消失,楊偽明白要壞事了,但是他沒辦法。他只感覺鮮活的生命在自己指尖中流去,流到地上,流進下水道。此時他的嘴唇已經變得蒼白,就跟夏靈憐一樣。
他真的很害怕,雖然沒什么好怕的。他仔細地撫摸自己身上壓著的山,卻只摸出了歪歪斜斜刻的滿滿的兩個字。
“責任?真是可笑,我從來不負什么責任。”楊偽幾乎用盡了自己最后的一口氣,吐出了這一句話。
他試圖無視那座山站起身,卻無論如何也動不了。楊梅要死了,他知道,楊梅死了。
楊偽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做了,他只能這么做,他要和死神拼運氣。
跳了起來,他開始給夏靈憐做胸外心臟按壓。將將止住的血再次噴涌了出來,帶著死去的楊梅,死去的楊偽一起流到地上,流進下水道。
“這里發(fā)生了什么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沉穩(wěn)而有力,“她怎么了?”
“她快死了。”
楊偽已經按了許久,夏靈憐依然沒有反應。楊偽心中清楚事實無法更改,但是他不愿放棄,不愿放棄那不可能的可能性。
“我有什么可做的嗎。”鄭嘗任知道自己急也沒用。
“把雨汐她們找來,”楊偽簡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說出這句話的,“夏靈憐……我有辦法……我必須有辦法。”
鄭嘗任掉頭就走,他沒什么好說的。
楊偽在雨中跪坐著,抱著的儼然是一具尸體。冰冷而僵硬的尸體。他感到罪惡爬上了自己的脊梁,爬上自己同樣冰冷而僵硬的身體。
“楊偽!”一個聲音自他身后傳來,“你沒事吧?鄭嘗任告訴我你在這,他還說夏……”
“白雨汐,我……”楊偽難以控制自己的語言,很多想說的像間歇泉一樣,一下噴涌,又霎那間消失。
“下雨了,你先回去吧。”白雨汐看著楊偽抱著的那具尸體,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你現(xiàn)在情緒不穩(wěn)定,先回去。”
“回哪去?我問你我回哪去?”楊偽想喊,但是喊不出來,“我無路可走了。”
“什么無路可走,二號避難所永遠歡迎你。”鄭嘗任趕過來了,“張楚笙宋詩甜沒大礙,你們先休整一下吧。”
“不用休整,”楊偽此時站了起來,“我清楚的很,夏靈憐已經死了。她沒有遺言,沒有任何對后事的安排。就把她葬在這吧,我們還要趕路。”
“不行。”宋詩甜也趕過來了,“我不同意。那個什么狗屁選拔不缺我一個,我不去就不去了。至于張楚笙,你拿去就是了。無論如何,楊偽,你先休息吧。”
“沒事的,我到車上睡。”楊偽最后看了一眼夏靈憐,“不就是死了個人嗎,自末世以來,死了多少人了?別耽誤正事。”
“楊偽,我認真的。你趕緊給我休息,不會耽誤什么大事。你多久沒睡過覺了?自來二號避難所開始你睡過一覺嗎?”
“沒必要,不差這一覺。”
“楊偽,你知道她是誰嗎?你他嗎是人嗎?”白雨汐忍不住了,一把掐住楊偽的脖子,“我告訴你,無論你怎么回避事實就是這樣。你親手把自己人殺了,而這都要歸功于你,你的盲目自大!而現(xiàn)在呢?你還想干什么?害死我們所有人嗎?”
“你他嗎給我滾!”楊偽將白雨汐的小臂直接扯開,“之前的事是我不對,但你別太胡攪蠻纏!白雨汐,你們,都給我滾!”
“好好好,楊偽,我跟你恩斷義絕!”白雨汐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枉我與你相識十余年,看來全都打了水漂!你根本就不是楊偽,我不認識你!”
她說著說著,竟是直接哭了出來。
“以前在貧民區(qū)時把我從組織里救了出來,你就像一盞燈,給了我人生的方向。而現(xiàn)在呢?你他嗎就是個人渣!一個徹頭徹尾的人渣!”
說到這里,她不顧形象地涕淚交加。雙眼紅透,死死盯著楊偽,快要咬碎后槽牙。
“我……”楊偽想反駁,卻怎么也想不起被感染之前的情況。這段時光真的存在過嗎?他永遠不會知道。
人們漸漸散開了,他只覺得麻木,麻木于自己剛開始遇見夏靈憐的憐愛,麻木于自己對白雨汐的忽視。他永遠也對不起她們,永遠也對不起自己。
“宋詩甜……我……”楊偽看向宋詩甜。
“我不認識你。”
這五個字,把楊偽無情地刺穿,死死釘在壓著楊偽的山上。
“你們從來不理解我,你們這些脫離了事實的,所謂精神上的貴族,永遠也理解不了我!”楊偽狂笑起來,轉身出了城。
“呃……”鄭嘗任全然沒有料到事態(tài)會發(fā)展到這種地步,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誒?”張楚笙此時姍姍來遲,“楊偽在這嗎?”
“別提他。”在場其余三人異口同聲道。
黑夜中,周圍的景色在快速的后退。森林組成了暗色的魔鬼,影子籠罩著楊偽的路,一眼望不到頭的影子,一眼望不到頭的路。楊偽不知道自己能去哪,也許他根本不需要去哪,只需要在這個世界上消失。沒有人會受傷,包括消失的他自己。
“該死,你他嗎的楊偽,有病啊!”宋詩甜雙腿一軟坐在了地上,“楊偽!你能不能去死啊!能不能啊啊啊啊!”
她知道,楊偽這一去是不會回來的了。她是怎么認識楊偽的?她自己最清楚。
半夜,控制區(qū)內,兩人在城門口告別。
“其實你可以留下來,不要再去冒險了。”宋詩甜遲疑了一會,還是說出了挽留的話,“梅子姐,你知道我現(xiàn)在什么地位……”
“我根本就沒想過活下去。”那個身影已經出了城,頭也不回,“而且,他一定沒死,絕對沒死。”
“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朋友,真的值得你這么拼命嗎。”宋詩甜不解道,“他和你的關系,就像蛛網一樣,可以輕易地挑斷。”
“我再說一次,他是我哥。”那個身影停住了腳步,“這蛛網被挑斷之后,零散的蛛絲也會粘在身上。”
“可是……我有什么可做的嗎?”宋詩甜還想辯解,但是她知道對方去意已決,無論如何都是徒勞。不如給予最后的一點關懷,一點力所能及的幫助。
“當然有了,”那個身影似乎就等著這句話,“如果我死了,照顧好楊偽,你一定能找到他的。”
“楊梅!”宋詩甜眼里噙滿了淚水,“你知道你會死啊!”
“楊偽在我小時候救了我,我……”那個身影加速遠去,消失在森林里,只留下一句話:
“你們這些上層社會的永遠也不會理解。”
宋詩甜眼前,曾經的森林和現(xiàn)在的森林是那么相似,重疊在一起,分不清彼此。這森林令人恐慌,里面不知埋葬了多少人。那堆積如山的骨堆中,有楊家兄妹的一份子。
“楊偽!我草你嗎的!”她已經發(fā)不出來任何聲音了,“就讓你和楊梅葬在一起吧,葬在這魔鬼組成的森林里。”
“我們走,”白雨汐的聲音沒有半點傷感,“去控制區(qū)。”
“我不!我說過要誓死追隨楊偽!”張楚笙第一時間想到了這點。
“就讓楊偽自甘墮落吧,他早就不是楊偽了。”白雨汐自顧自說道,“你要去你就去,沒人攔你。”
“夏靈憐我會處理的,”鄭嘗任此時說道,“我會在這里打理好一切,你們自己去追尋自己向往的未來吧。”
“謝謝。”白雨汐留下冷冰冰的兩個字,拉著宋詩甜走去。
“我覺得你還是跟著她們走吧,”鄭嘗任對呆在原地的張楚笙提了個建議,“現(xiàn)在你也找不到楊偽。”
“是嗎……好吧。”張楚笙此時早就沒有自己的想法,剛才的異議也只是自己的憤懣不甘衍生出的一句發(fā)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