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卷著松濤掠過誓約臺,三百年前的血字石牌在晨霧中若隱若現,“若有來者,當聚星火“八個字被歲月磨得發白,卻仍能看出當年刻下時的決絕。
羅羽站在石臺前,玄色戰袍被風掀起一角,露出內里用金絲暗繡的九霄云紋。
他掌心的九霄雷印微微發燙,那是雷長老昨日親手奉上的聯軍信物——雷部傳承千年的法器,此刻正隨著他的心跳共鳴。
“各位?!八_口時,山風突然靜了。
臺下數百道目光齊刷刷抬起。
雷長老站在左側首位,雷紋法袍翻卷如云,腰間雷環還殘留著前日與魔修激戰時的焦痕;蒼梧派白眉老祖撫著長須,目光掃過羅羽胸前那道若隱若現的神秘空間印記;最前排的年輕修士攥緊了腰間法器,指節發白——三天前太初仙盟覆滅的消息像塊重石,壓得整個仙界喘不過氣。
王瑤立在右側,月紋劍斜挎在腰,劍穗上的銀鈴隨著她呼吸輕晃。
她望著羅羽的側影,想起三百年前雜役房里那個總在翻舊書的少年,那時他總說“等我有了修為,定要給你蓋間不漏雨的屋子“。
如今他要護的,是整個仙界。
蘇淺站在她身側,算珠在袖中發燙。
她昨日推演了一夜星軌,三十六顆青玉珠每顆都沾著她指尖的薄繭——所有卦象都指向今日,這是唯一能讓“星火“不熄的節點。
她望著羅羽喉結滾動的弧度,突然伸手按住王瑤的手背,兩雙手在袖中交握,掌心的溫度透過算珠串傳遞。
“今日起,我等共赴生死,誓死守衛仙界?!傲_羽的聲音撞在石牌上,震落幾滴晨露。
雷長老突然振臂,雷紋法袍炸起萬千電?。骸袄撞咳傩奘?,聽盟主令!“
“蒼梧派愿為前驅!““玄冰宮隨盟主進退!“年輕修士們的呼喊撞碎晨霧,驚起一群寒鴉。
王瑤的月紋劍“嗡“地出鞘三寸,劍鳴里帶著清越的笑;蘇淺的算珠“咔嗒“落地一顆,在青石板上彈了彈——這是她推演中“生“的卦象。
變故發生在歡呼聲最盛時。
一道紫霧突然在誓約臺右側凝聚,待霧氣散時,一位身著暗紫紗衣的女子立在石臺前。
她眉骨處綴著枚菱形魔紋,眼尾微挑,卻無半分戾氣,反帶幾分懇切:“羅盟主,我是魔界紫魔,代表十二大魔主而來?!?
臺下霎時靜得能聽見松針落地。
紫魔抬手按在胸口,指尖泛起幽藍魔光:“只要盟主交出混沌印記,兩界可劃星河流域為界,永不再犯。
我以魔主血脈起誓。“
白眉老祖捻須沉吟:“混沌印記...可是太初仙盟覆滅時,那團籠罩青冥谷的黑霧?“
“正是?!白夏У哪抗鈷哌^臺下,“諸位可知,那黑霧里藏著的是混沌魔神殘念?
它要的從來不是魔界或仙界,是整個三千世界的生機?!八蚯鞍氩?,“交出印記,我魔界愿與仙界共筑防線。“
冷長老攥緊了玄冰戒:“你當我們是三歲孩童?
三日前魔修還在血洗玄冰峰!“
“那是不受魔主約束的散魔!“紫魔聲音微顫,“我昨夜親手斬了帶頭的血煞魔,他的魂燈現在還在我袖中!“她抖開衣袖,三盞幽綠魂燈飄出,其中一盞突然爆成血霧——正是那日屠城的魔修。
臺下騷動漸起。
蒼梧派的劉長老扯了扯白眉老祖的衣袖:“若真能止戰...我蒼梧山還有三千俗家弟子沒撤到安全處?!?
羅羽望著紫魔的眼睛。
她的言辭懇切如真,但眼尾那抹幽藍卻在微微發顫——那是說謊時魔紋特有的波動。
他想起三日前影魔消失前的冷笑,想起體內那團總在午夜翻涌的混沌意志,更想起雷長老跪地時,師父被混沌之氣撕碎的慘狀。
“紫魔大人的誠意,羅某心領?!八锨鞍氩?,玄色戰袍擋住紫魔的視線,“但混沌印記事關重大,容我與各位長老商議。“
紫魔眼尾的幽藍驟縮,很快又笑:“自然。
我在山下松樹林等盟主答復?!霸捯粑绰?,她已化作紫霧消散,只余一縷若有若無的苦杏仁味。
“盟主!“雷長老踏前一步,雷紋在法袍上噼啪作響,“這分明是緩兵之計!“
“未必?!鞍酌祭献鎿u頭,“紫魔在魔界向來講信譽,當年她還救過我派誤入魔域的弟子?!?
羅羽抬手壓下爭執,目光掃過王瑤。
她微微搖頭——月紋劍的劍靈剛傳訊,紫魔身上有股若有若無的腐臭味,像極了混沌之氣。
“星羽真人?!八D身看向角落的灰衣漢子,對方正啃著半塊炊餅,聞言猛地抬頭,嘴角沾著芝麻,“你帶十人,暗中跟著紫魔。
她若去了青冥谷方向,立刻傳訊。“
星羽真人抹了把嘴,玄鐵護腕撞出清脆聲響:“得嘞!
我這雙眼睛連地火脈里的蚯蚓都能瞧清,保準跟緊那紫魔!“他拍了拍腰間的玄鐵匣,“要是那娘們?;?,咱就給她來個透心涼!“
待星羽真人貓著腰溜下誓約臺,羅羽才轉向眾人:“諸位且先回帳中用茶,半個時辰后再議。“
長老們陸續退場,王瑤和蘇淺卻留了下來。
王瑤伸手替羅羽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額發,指腹擦過他眉骨的血痕:“我總覺得那紫魔...像被什么東西攥著喉嚨說話?!?
蘇淺的算珠在掌心轉得飛快:“我剛才又推了一卦,紫字屬陰,霧屬坎,合起來是'水困陰'——主有暗手藏于暗處。“她突然頓住,算珠串“啪“地斷開,三十六顆玉珠滾了滿地,“壞了,這是...有大兇之物現世!“
羅羽彎腰撿起一顆算珠,指尖觸到涼意——這是蘇淺用太初仙盟遺址的星隕玉磨的,從未斷過。
他抬頭望向東南方,那里的云層正翻涌成墨色,像有什么東西在云層后盯著這里。
而在十里外的松樹林里,星羽真人貼著樹干屏息。
他看見紫魔站在一棵老松前,對著空氣單膝跪地:“大人,羅羽已起疑?!?
黑霧從松根滲出,凝聚成半透明的人形。
那東西沒有五官,只有一雙泛著幽綠的眼睛——正是前幾日青冥谷山壁里的眼睛。
“無妨?!八穆曇粝袼椴AΣ?,“只要他交出印記,這局便成了。“它抬起手,指甲足有半尺長,“去,再添把火。
讓那些貪心的老東西,替我們說話?!?
紫魔顫抖著點頭,幽藍魔紋在臉上扭曲成詭異的花。
誓約臺后方的古松樹下,王瑤彎腰替蘇淺撿算珠。
她撿起最后一顆時,指尖突然刺痛——玉珠上竟裂了道細紋。
她抬頭看向蘇淺,對方正望著石牌上的血字,眼中有星芒流轉。
“阿瑤?!疤K淺突然開口,“你記不記得,當年在雜役房,我們用樹枝在地上畫的那個陣?“
王瑤一怔,想起三百年前的雨夜,三個少年蹲在漏雨的屋檐下,用樹枝在泥地上畫著奇奇怪怪的紋路。
羅羽說那叫“三生誓約陣“,要刻在最堅固的地方,這樣無論生死,他們都能找到彼此。
“記得?!八嗣录y劍鞘,劍鳴突然變得悠長,“怎么?“
蘇淺解下腰間的算珠串,將三十六顆玉珠重新串好:“我昨夜在星圖上推了一夜,發現這誓約之地的地脈,正好是陣眼?!八蛄_羽的背影,“等他宣布完聯軍令,我們就...把陣刻下去。“
王瑤的手指輕輕撫過石牌上的血字。
晨霧不知何時散了,陽光透過松枝落在她臉上,照得她眼尾的淚痣發亮:“好?!?
風又起了,卷著松濤掠過誓約臺,將兩人的私語送向遠方。
而在東南方的云層里,那雙眼的幽綠更濃了,像兩團燒不盡的鬼火。
王瑤的月紋劍在石臺上劃出第一縷火星時,羅羽正背對著她們整理聯軍令牌。
劍鳴陡然拔高的剎那,他指尖微頓——這是王瑤心緒翻涌時才會有的劍吟。
轉身的瞬間,他看見蘇淺半跪在地,算珠串在掌心泛著幽藍微光,三十六顆星隕玉正按北斗方位嵌入石縫;王瑤握著他曾親手鍛造的月紋劍,劍脊上的“瑤“字被磨得發亮,此刻正隨著她手腕的輕顫,在青石板上刻出蜿蜒紋路。
晨露順著她發梢滴落在陣紋里,竟凝成細小的冰晶,折射出七彩光暈。
“阿瑤?
小淺?“羅羽上前兩步,玄色戰袍掃過蘇淺腳邊的算珠袋。
他蹲下身,指尖觸到石面上未干的血痕——是王瑤左手小指的傷口,血珠正沿著陣紋緩緩流淌,在“生門“位置匯作暗紅的點。
蘇淺抬頭時,眼尾沾著石屑:“三百年前的泥地陣,今天該刻在石上了。“她將最后一顆算珠按進“天樞“位,算珠突然發出清越長鳴,石臺下的地脈傳來共鳴,連三百年前的血字石牌都微微震顫。“地脈是陣眼,我們的血是引。“她解開發間銀簪,在掌心劃出細痕,血珠落進“人門“,“等陣成,無論你走多遠,我們都能循著這脈氣找到彼此?!?
王瑤的劍停在“死門“上方,回頭看他時,淚痣在陽光下泛著水光:“當年你說要給我蓋不漏雨的屋子,后來又說要護仙界周全?!八滞筝p轉,劍刃沒入石中三寸,“可你總忘了說...你自己也需要人護著?!磅r血順著劍刃滴落,在“死門“處綻開紅梅,“這陣不是為了約束,是要告訴你——“
“無論你走向何方,我們都會與你同行?!疤K淺的聲音與她重疊。
羅羽的喉結動了動。
三百年前的雨夜突然在眼前清晰起來:漏雨的雜役房里,三個少年用樹枝在泥地上畫陣,他指尖凍得發紅,卻固執地說“等我有修為了,刻在最硬的石頭上“。
此刻石屑沾在王瑤發間,蘇淺掌心的血珠還在滲,他忽然想起昨日替王瑤理額發時,觸到的那道新添的劍繭——原來她們早就在準備今天。
“傻姑娘?!八焓痔嫱醅幉恋裟橆a的石粉,指腹擦過她唇角的血漬,“這陣...太重了。“
“不重?!疤K淺握住他另一只手,算珠串的涼意透過掌心傳來,“星圖顯示,這是我們能給你的...最輕的承諾?!?
地脈共鳴聲突然拔高,石臺上的陣紋泛起金光,將三人身影籠在暖黃光暈里。
王瑤的月紋劍“嗡“地歸鞘,劍穗銀鈴輕響,像在應和某種古老的誓約;蘇淺的算珠串自動懸在半空,每顆玉珠都流轉著星輝,與石牌上“若有來者,當聚星火“的血字交相輝映。
“盟主!“
雷長老的呼喊撞碎光暈。
羅羽抬頭,看見紫魔正從松樹林方向疾馳而來,紫霧里裹著縷縷黑氣——與三日前青冥谷的混沌之氣如出一轍。
“羅羽!“紫魔的聲音帶著哭腔,魔紋在臉上扭曲成猙獰的花,“他們...他們要毀約!
魔主說若你不交印記,就血洗蒼梧山俗家弟子——“
“夠了。“羅羽松開王瑤和蘇淺的手,向前半步,玄色戰袍在風中獵獵作響,“紫魔大人,你身上的混沌之氣,比三日前更濃了?!?
紫魔的瞳孔驟縮。
她袖中飄出的魂燈突然全部炸裂,綠色火焰中浮現出半透明的黑霧,正是白日里松樹林那道無面身影。
“你...你怎么知道?“她后退兩步,魔紋滲出黑血,“他說只要交出印記,兩界就能和平...他說我是在救魔界...“
“因為有人替我看清了?!傲_羽側頭看向王瑤,她月紋劍的劍靈正浮在肩頭,劍鳴里帶著冷冽的殺意;又看向蘇淺,她算珠串上的星隕玉全部碎裂,“月紋劍劍靈聞出了你身上的腐臭,星隕玉替我算出了'水困陰'里藏著的混沌殺機。“他指向紫魔身后翻涌的黑霧,“你不過是混沌魔神的提線木偶,所謂停戰,不過是要引我交出印記,好讓它徹底蘇醒?!?
紫魔突然發出尖嘯。
黑霧從她七竅涌出,將她整個人包裹成漆黑的繭。
繭殼裂開時,她的面容已被替換成無面身影的輪廓:“聰明的小修士,可你以為拒絕就能阻止?“它的聲音像碎玻璃摩擦,“你的聯軍?
你的誓約?
等我撕開三千世界的屏障——“
“退下。“羅羽掌心的九霄雷印突然爆發出萬丈雷光,直接穿透黑霧。
紫魔的本體從黑霧中跌落,魔紋全部熄滅,昏迷前最后一句話是氣若游絲的“對不住“。
“雷長老!“羅羽轉身時,玄色戰袍上的九霄云紋因靈力翻涌而發亮,“傳我令:全軍即刻備戰!
青冥谷方向設三重雷陣,蒼梧山俗家弟子兩時辰內必須撤到玄冰宮結界!“
雷長老的雷紋法袍炸起萬千電弧,他重重捶胸:“得令!
末將這就去調雷部三百修士守前陣!“
“蒼梧派愿守左路!“白眉老祖拂袖,蒼梧令從袖中飛出,化作蒼鷹直沖天際。
“玄冰宮封凍右路地脈!“冷長老捏碎玄冰戒,十里外的山澗瞬間結出三寸厚冰。
年輕修士們握緊法器,眼中的懼意被怒火取代。
王瑤將月紋劍拋向空中,劍鳴震得松濤倒卷;蘇淺重新串好算珠,碎裂的星隕玉竟發出更亮的光——這是她推演中“破局“的卦象。
夜幕降臨時,誓約之地的風突然變了。
原本溫和的山風卷著沙礫撲面而來,云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聚成墨色漩渦,中心處不斷有幽綠光點被吸進去,像無數靈魂在哀嚎。
羅羽抬頭的剎那,漩渦中央裂開一道縫隙,一只由幽綠光點編織而成的眼睛緩緩睜開——那是無數修士、凡人、甚至妖獸的魂魄,在混沌之氣中扭曲成的邪異巨眼。
“游戲,才剛剛開始......“
聲音像從地底下涌出來的,震得石牌上的血字簌簌掉落。
王瑤和蘇淺同時握緊羅羽的手,她們掌心的血痕與石臺上的陣紋產生共鳴,金光如鏈,將三人護在中央。
巨眼的瞳孔緩緩收縮,在閉合前的最后一刻,羅羽看清了其中翻涌的畫面:青冥谷的斷壁、太初仙盟的廢墟、還有他師父被混沌之氣撕碎時,眼底最后的清明。
風停了。
漩渦緩緩消散,只余天際一縷若有若無的黑氣,像條毒蛇,正蓄勢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