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海試煉門內的金光如活物般翻涌,羅羽的玄色道袍被氣流掀起,發梢掃過發燙的臉頰。
他的掌心緊攥著玄鐵劍柄,那股熟悉的震顫從虎口直竄識海——這是劍在催促,更是某種血脈共鳴的召喚。
“砰!“
身后的門扉在他踏入瞬間轟然閉合,王瑤的尖叫與蘇淺符咒燃燒的焦糊味被隔絕在外。
羅羽的瞳孔微縮——眼前哪還有什么靈海?
分明是片懸浮著萬千金線的混沌空間,每根絲線都泛著星子般的微光,有的粗若腕口,有的細如蛛絲,卻都精準地纏繞在他心口位置,像在編織一張看不見的網。
“你終于看清了?!?
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羅羽的脊背瞬間繃緊。
他旋身舉劍,玄鐵劍卻在觸及那道身影時自動垂落——來者身披星辰綴成的長袍,面容被朦朧光霧籠罩,卻讓他無端想起嬰兒時那個點他眉心的人,想起血月懸崖邊背劍的背影。
“你是誰?“羅羽的喉結滾動,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劍柄的云紋,那是王瑤用繡帕裹著劍送他時,特意繡上去的。
“我是你命運的投影。“對方抬手,最近的一根金線突然暴長,在半空凝成畫面:羅羽跪在玄色宮殿前,額角染血,卻仍在朝高座上的身影叩首?!斑@是你向玄道尊臣服的路,他會給你無上修為,替你報師門之仇?!?
金線又化作另一幅景象:蘇淺倒在血泊里,王瑤的帕子被踩在泥里,羅羽站在尸山頂端,嘴角卻掛著冷笑?!斑@是你為求突破,屠盡阻礙者的路,從此再無軟肋?!?
最后浮現的畫面最清晰:白發蒼蒼的羅羽獨坐在殘破的巔峰,腳邊的玄鐵劍蒙著厚灰,他望著天邊的云,眼底沒有悲喜?!斑@是你證道后的路,萬人敬仰,卻再無人喚你'羅羽'?!?
羅羽的呼吸驟然急促,指尖深深掐進掌心。
王瑤總說他的手溫涼,此刻卻燙得驚人——那是蘇淺塞給他的護身符在發燙,是王瑤的帕子被他藏在衣襟里,是師父臨終前塞給他的半塊熱粥,此刻都在他心口翻涌成火。
“這些路都很輕松。“命運化身的聲音放得更輕,像是哄勸,“你不必每次都為救同門硬接三記雷罰,不必為護凡人硬闖魔修老巢,更不必在化神期就想著改什么修仙界的規矩......“
“夠了。“羅羽打斷他,玄鐵劍“嗡“地出鞘三寸,“你說的這些路,都沒有她們?!八种赶虻谌嬅胬锏墓掠埃皼]有王瑤在我練劍時偷偷塞的桂花糕,沒有蘇淺為我連夜畫的避毒符,沒有師父說'小羽啊,修仙修心,心歪了,境界再高也是行尸走肉'......“
他的聲音突然哽住,喉間像塞了團浸水的棉絮。
那些被他藏在最深處的溫暖突然翻涌上來:王瑤絞著帕子等他時泛紅的眼尾,蘇淺強裝鎮定卻把符咒捏皺的指尖,師父臨死前用最后一口氣替他擋住致命一擊時,說的那句“走,別回頭“。
“我走的路,從來不是為了輕松?!傲_羽深吸一口氣,眼底的迷茫徹底褪去,只剩燒得極旺的星火,“是她們讓我知道,這世間除了強弱,還有值得用命去守的東西?!?
他突然揮劍,玄鐵劍帶著破空聲斬向那根最漆黑的絲線——正是“屠盡阻礙者“的命運線。
劍刃觸及絲線的瞬間,整個空間都在震顫,金線發出尖銳的蜂鳴,像被踩了尾巴的靈寵。
“你可知這會引發什么?“命運化身的聲音第一次有了波動,星辰長袍上的光粒開始剝落。
“我只知道,“羅羽收劍入鞘,指腹輕輕撫過劍穗上王瑤繡的并蒂蓮,“我羅羽的命,該由我自己織。“
話音未落,那根被斬斷的絲線突然炸裂成金粉,其他金線像被驚了的群蜂,開始瘋狂扭動糾纏。
原本靜謐的空間里響起裂帛般的聲響,羅羽的發帶被氣流沖散,碎發掃過眼角時,他看見命運化身的面容終于清晰了一瞬——那分明是他自己,卻比此刻的他多了幾分滄桑,又少了幾分溫度。
“轟!“
空間突然劇烈震蕩,無數金線如活物般竄向他的識海。
羅羽踉蹌兩步,玄鐵劍自動飛回鞘中,劍柄重重撞在他心口,像是在替他穩住神魂。
他抬頭望向仍在扭曲的金線,忽然笑了——那些被斬斷的黑暗軌跡處,正有新的銀線悄然生長,泛著比星光更溫柔的光。
靈海入口外,王瑤的帕子終于在第七次絞動時裂開道縫。
蘇淺盯著門扉上滲出的金芒,突然抓住她的手:“你看!“
兩人同時屏住呼吸——門縫里漏出的金光不再是單調的亮,而是泛著細碎的銀,像有人在門內撒了把星子。
王瑤的帕子從指間滑落,蘇淺的符咒灰燼突然無風自動,在半空凝成小小的漩渦。
門內,羅羽望著徹底混亂的金線,突然聽見命運化身的嘆息:“你改變的,從來不止自己的命......“
話音消散的剎那,最中央的金線突然爆發出刺目銀光,將羅羽整個人籠罩其中。
他的識海里,嬰兒時被點眉心的記憶突然清晰——那個身影低頭看他,眼尾有和他一模一樣的淚痣,說:“這骨,要等千年,但千年后,他會用這骨,織出新的天。“
空間的震顫越來越劇烈,金線斷裂與新生的脆響連成一片。
羅羽閉上眼睛,任銀光包裹
銀光如潮退去時,羅羽的指尖還停留在眉心。
那里殘留著命運化身方才點下的灼熱,像團活火在皮膚下跳動。
他垂眸看向掌心——原本纏繞心口的金線已全部褪成半透明的銀,如蛛絲般輕盈地浮在血肉之上,卻比從前任何時候都更緊密地貼著他的心跳。
“你已掙脫宿命枷鎖,靈魂之力已然蛻變。“命運化身的聲音不再如之前縹緲,此刻竟帶了幾分清越的回響。
羅羽抬頭,見對方星袍上的光粒已完全消散,面容徹底與他重合——只是那雙眼底翻涌的,是他從未見過的欣慰,“這是命運之鑰。“
隨著最后一個字,羅羽眉心的印記突然灼亮。
他的識海瞬間被無數碎片填滿:王瑤在雪夜替他補道袍時凍紅的指尖,蘇淺在秘境里為引開妖獸故意踩斷的枯枝,師父臨終前沾血的手撫過他發頂的溫度......那些被歲月磨得模糊的細節,此刻竟比昨日剛發生的事還要清晰。
“它能讓你在關鍵時刻窺見未來的可能性?!懊\化身抬手,最后一縷星光沒入羅羽眉骨,“但記住,看見不等于順從?!?
羅羽喉結動了動,想說什么,卻見對方的身影正像晨霧般消散。
他忽然想起嬰兒時那個點他眉心的人——原來從一開始,命運便不是枷鎖,而是等他親手握住的刻刀。
“叮?!?
玄鐵劍突然輕鳴。
羅羽低頭,見劍穗上王瑤繡的并蒂蓮正泛著淡粉的微光——那是他從未注意過的,絲線里摻的靈蠶繭在靈魂之力下顯了形。
他伸手觸碰,指尖傳來熟悉的溫軟,像觸到了王瑤當初繡這朵花時,因穿針而微微發顫的手腕。
“你的靈魂比從前強韌三倍?!?
冷冽的聲音突然在身后炸響。
羅羽旋身,見幻影不知何時立在十步外,銀色甲胄上的紋路泛著幽藍,“最后一關'混沌歸元',即將開啟?!?
“那里沒有幻象?!盎糜暗闹讣鈩澾^空氣,地面突然裂開一道漆黑的縫隙,從中涌出的黑霧里翻卷著細碎的星芒,“只有最純粹的靈魂對決——與你自己。“
羅羽望著那道縫隙,心口的銀線突然開始有節奏地震顫。
他摸了摸眉心的印記,忽然笑了:“我等這一天,很久了?!?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急促的叩門聲。
“羅羽!“王瑤的聲音帶著哭腔,“你說話啊!“
羅羽的瞳孔驟縮。
他這才驚覺,自己竟完全忘了門外的人。
他快步走向那扇閉合的門扉,手掌剛貼上冰涼的金紋,便聽見蘇淺急促的低語:“別碰!
門內的靈氣在倒灌,你的神魂現在......“
“現在怎么?“羅羽脫口而出,指尖無意識地按緊門沿。
門內的金線突然如活物般鉆入他的掌心。
羅羽的識海瞬間被兩股截然不同的感知填滿——一邊是王瑤顫抖的指尖正抵在門板另一側,帕子上殘留的桂花糕香混著她睫毛上的淚漬;另一邊是蘇淺咬破了下唇,鮮血滴在符咒上,將“安魂“二字暈染成模糊的紅。
“他的靈魂......分裂了?“蘇淺的聲音發顫,“剛才那一瞬間,我感應到兩股一模一樣的氣息,一強一弱......“
“不可能!“王瑤的帕子被攥得發出撕裂聲,“他明明......“
羅羽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
他這才注意到,體內的銀線不知何時分出了極細的一縷,正順著門縫向外延伸——那是他的靈魂碎片?
可他分明沒有主動分裂神魂的打算。
“是命運之鑰?!盎糜暗穆曇敉蝗辉诙享懫穑八枰c外界產生聯系,才能真正激活?!?
羅羽猛地轉頭:“那她們......“
“她們感應到的,是你靈魂蛻變時自然溢出的波動。“幻影的甲胄泛起冷光,“不必擔心,這是正?,F象?!?
門外的動靜突然靜了一瞬。
羅羽聽見王瑤吸了吸鼻子,用帕子擦了擦臉,說:“蘇淺,你記不記得他說過,過了這關就能......“
“能和我們一起看云城的煙花大會?!疤K淺接得極快,語氣卻軟了下來,“他從不騙人?!?
羅羽的眼眶突然發熱。
他對著門板輕輕叩了三下——這是他們三人約定的“平安“暗號。
門外立刻傳來兩下急促的回應,接著是王瑤帶著哭腔的笑:“笨蛋,敲三下是'等我',兩下才是'平安'!“
“是'等我'?!傲_羽低笑,指尖撫過門板上的金紋,“等我回來,和你們一起看煙花?!?
“羅羽?!盎糜暗穆曇粼俅雾懫?,“混沌歸元的入口,只開放一炷香。“
羅羽深吸一口氣,轉身走向那道漆黑的縫隙。
黑霧中翻涌的星芒突然變得清晰——每一粒都是他靈魂的碎片,在等待與本體重新融合。
他握住玄鐵劍柄,感受著劍內傳來的灼熱回應,像是王瑤和蘇淺的目光穿透門板,正落在他后背。
“來了?!八p聲說。
當他的腳尖踏入黑霧的瞬間,整個空間突然發出玻璃碎裂般的脆響。
羅羽抬頭,看見頭頂的金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解,露出其后更幽深的黑暗——那是混沌歸元的真實面貌,也是他靈魂最深處的戰場。
他的眉心印記突然灼亮,識海中閃過一道畫面:王瑤和蘇淺站在破碎的空間邊緣,正對著他伸手。
羅羽的嘴角揚起,握劍的手更緊了些。
這一次,他要親手,將所有破碎的,重新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