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點，陳記飯館前前后后的燈都關了，屋子里漆黑一片。一束手電筒的光從后面的臥室投射出來，光束搖晃了幾下，從里面走了出來。

光束的一頭，露出一張臉，他東張西望，張望了一陣，站在門口用手電筒前前后后的照射，確定屋子里再沒別人。

然后才大步走到正門前，彎下腰，拽了拽卷簾門。卷簾門關著，上了鎖，鎖得很牢固。

他滿意的點點頭，這才轉身回到了廚房，啪的一下點亮了廚房的燈。

下班的時候，廚房就已經被擦得干干凈凈，白鋼的案板和灶臺上，都反射著白亮亮的燈光。

他來到窗子邊，把窗子打開一條縫隙，透過白鋼的防盜欄桿，用手電筒往外面照射了一陣，確認周圍沒人，這才仔細地關了窗子，關掉手電筒，來到湯鍋跟前。

這樣的老湯鍋， 每天晚上下班前，都要小火燒沸一次，才能保證長久不壞，里面的湯是陳浩新調的，所以很滿，足有一百多斤。

灶臺上的火早就關了，湯鍋還擺在上面，大偉伸手，打開了湯鍋的蓋子，低頭看了看，提著鼻子聞了聞。然后再次左右的張望，伸手在懷里摸出一個白色的紙包。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是白色的粉末，就這樣，他毫不猶豫地把這一包粉末倒了進去，然后拿起勺子，攪和了兩下。這才仔細地蓋上了湯鍋。又摸出火柴，把包裹粉末的白紙燒成了灰燼，不留下一丁點的痕跡。

一切做得干凈利索，沒留下一丁點的痕跡，做完之后，他這才心滿意足地轉身離開，在旁邊摸起一瓶啤酒夾在腋下，關掉了廚房的燈。

他摸起手機，打開微信，兩只手指迅速地抖動，發了一條微信出去。然后臉上露出笑容，雙手插進褲兜，吹著口哨，走出了廚房，朝客廳走去。

大廳的燈早已經關了，所以一片漆黑。燈的開關就在走廊的墻上，大偉在這工作了已經很多年，所以即便是黑燈瞎火，他也輕車熟路地找到了開關，伸手一按，啪地一下燈亮了。

他把啤酒瓶子塞進口中，用牙齒一咬，砰的一聲，瓶蓋被打開，他剛打算仰頭喝一口，忽然，看到大廳里站著幾個人。

“啊……”

他嚇了一跳，不由得叫出了聲來。兩條腿變得僵硬，站在原地動彈不得。啤酒瓶子里的氣很足，白色的泡沫順著瓶口淌了出來，嘩啦啦的流了他滿身。

“陳……陳哥……你們咋回來了？”

面前站著三個人，一個是陳浩，一個是楚楚，還有一個是劉師父。

陳浩扯過一把凳子坐下，從懷里摸出一根煙，叼在嘴里點燃，抽了一口，抬起頭來，在煙霧中瞇著眼睛，對大偉說：“咋的，想喝點呀？那咋不整個菜？空肚子喝啤酒多不好？”

大偉咽了一口唾沫，努力的穩定心神，嘿嘿地笑著說：“嘿嘿，我這就是感覺身上有些乏，尋思著喝瓶啤酒，迷迷糊糊地睡一覺。那啥，楚楚姐呀，啤酒的錢明天早上我交到賬上。”

楚楚撇著嘴，冷笑一聲說道：“好啊，一瓶啤酒 6塊。”

很明顯，楚楚的話語中帶著譏諷，大偉當然聽得出來，不過他只能裝傻，使勁地點頭道：“好勒好勒。”

“算了，跟了我這么多年的兄弟，喝瓶啤酒算什么。你去炒兩個菜，今晚我請客，咱們坐下好好的聊聊天。”

陳浩又抽了一口，淡淡地說道。大偉咽了一口唾沫，站在原地，沒挪動腳步。

“陳哥，三更半夜，喝啥酒呀？有啥想吩咐的，你就直接跟兄弟說唄？咱們都這么多年，又不是外人。”

陳浩點了點頭道，“別了，你還是炒幾個菜去，你也上灶有一段時間了，我也順便看看你的手藝。”

說著，他揮了揮手，示意他趕緊去。

大偉點頭，趕緊放下手里的啤酒瓶，轉身去了廚房。

你陳浩就坐在椅子上，劉師父和楚楚也扯了一把凳子坐在旁邊，他們誰都沒動，也沒有人進廚房去幫忙。就這么坐在大廳里，聽著廚房里的風機和灶臺上的火呼呼地響了一陣子。

大概二十幾分鐘之后，大偉陸陸續續地端出來了4個菜，穩穩當當地擺在了桌子。彈手摸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臉上和額頭上的汗。

現在是涼爽的晚上，區區 4個菜而已，而且還有兩個是涼菜，干這點活，不至于出汗。他只不過是借著這個機會，來掩蓋一下心里的慌張。

陳浩低頭看了看，說到：“哎呀，讓你隨便炒幾個菜，咋不整點好的。”

說著摸起了筷子，夾起一塊魚肉，塞進嘴里品了品。轉過身對劉師父說，“劉師父，你也嘗嘗，給挑挑毛病。”

劉師父連筷子都沒拿，只是看了兩眼，就說到：“過油的時候油溫低了，燉的時間又長了。魚肉里面蛋白質豐富，加熱的時間長容易產生蛋白質的板結，會影響口感，這消化也不好。”

陳浩笑了，說到：“大偉啊，這種菜，如果魚是新鮮的，沒有必要過油，過遍水，燙掉外面那層黏膜就行了，不然的話會影響口感。如果魚不是新鮮，一定要大火過油，下鍋的時候油溫要高，先下尾后下頭，免得魚斷了。高溫會在外面形成一個脆殼，那樣吃起來會增加口感。”

大偉心虛，不知道陳浩為什么三更半夜的回到飯店來，為什么還帶回來那個白天已經被開除的劉師父，更不知道他們是怎么進來的，為什么自己一丁點的聲音都沒聽見。

他也不明白，陳浩為什么突然給自己講解做菜的方法和訣竅。陳浩越是這樣，他越覺得心虛，他努力的點頭陪笑，可兩只手藏在桌子下卻不停地顫抖起來。

“陳哥，我記住了。”

大偉說著，抬起手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還有這個，素炒綠豆芽，看起來簡單，其實這菜難著呢。我跟你說，當年我出去到飯店應聘試菜，一般都會試這個。這東西水分太大，火大了容易出糊鍋味兒，火小了的話，出鍋之后會下湯，影響口感。所以炒這東西的火候要恰到好處，不能著急，也不能猶豫。醋一定要后放，如果放早了，醋揮發得快，味道就不純正了。”

陳浩放下筷子，抬起頭來，盯著眼前的大偉。大了又咽了一口唾沫，心里慌張的，眼看要從嘴里吐出來了。

“陳哥，您……是不是有啥話要對我說？您就直接說吧。”

他顫顫巍巍地說道。當然他心里明鏡似的，陳浩肯定不會無緣無故地三更半夜來找他吃飯喝酒，更不會平白無故的特意給他點撥，整個過程中，陳浩的目光淡定，臉色嚴肅，根本看不出任何表情。

越是如此，讓大偉覺得心里一陣陣的慌，感覺仿佛兩只腳已經騰空，踩不到堅實的地上。

陳浩點點頭道：“大偉啊，你跟了我好幾年，雖然咱倆沒有師徒之名，可我一直把你當成我的徒弟。之所以沒有公開收你為徒，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名氣還不夠，會影響你的前途。不過，今天之所以囑咐你這些，是想著你能往心里去，出去別的飯店應聘試菜的時候，說不定能用上。”

陳浩說這，摸起半根煙頭，繼續地抽了起來。

“啊？陳哥，你說啥，讓我出去應聘？你是想……是想不用我了嗎？”

陳浩皺了皺眉頭，使勁地抽了一口煙，煙霧在他的面前繚繞嗆得他瞇起了眼睛。

“哎，可惜了，可惜你陳哥我這廟小，留不住你的野心。你走吧，你做了什么，我不追究，你的工資我一分錢不欠，趁著就咱們幾個在，別人也不知道，你就收拾收拾走吧。明天我就跟他們說你家里有些急事，所以臨時辭職了。給你留個臉面，也算這么多年你沒白跟我。”

陳浩一字一句地說道。

大偉的臉刷地一下白了。他不再掩飾渾身的顫抖，把手里的啤酒瓶放在了一旁，嘴巴動了動，仿佛想說些什么，不過還是沒有說出口。

就這樣他直勾勾地站了大概有一兩分鐘的樣子，屋子里特別的安靜，沒人說話，每個人的呼吸和心跳聲，便顯得尤為明顯。

最終大偉往后退了兩步，畢恭畢敬地給陳浩鞠了一躬，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他抬手抹了抹，依然的一轉身，到后面脫掉了工作服，拎起它用來裝日常用具的兜子，頭也不回地從陳浩的身邊經過，從已經打開的卷簾門走了出去。

“大偉，要是以后混不下去，記得回來找我。等你回來的時候，以前的事就算都過去了，我絕不會再提。”

大偉停住了腳步，聽陳浩把這句話說完，然后繼續大步地走進了夜色之中，消失不見了。

陳浩抽完了這根煙，把煙頭用力地戳在煙灰缸里。緩緩地站起身，對劉師父說：“劉師父，走吧，幫忙加個班，咱們重新調一鍋湯，明天開門還用得上。”

他們剛站起身不久，陳浩的手機叮咚的一聲響了，他摸起手機看了看，大偉給他發了一條微信。那是一段短視頻，陳浩仔細地看完，點點頭，滿意地笑了笑。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也怪我平時對他關心不夠，不過大偉這小子還算夠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