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得寒毛倒豎。《封骨冊》，那可是璃族的禁卷之最，未封名者不可翻閱，甚至連我們命師，也只在咒課中聽過其名，從未真正接觸過內容。能把其中的只言片語與這件事對上，璃瑜顯然早已將那些密文銘刻入魂。

“那座墳……真的存在？”我問出口時，聲音有些干啞。

蘇雁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緩緩道：“它存在過，但不一定還在。”

她話音落地，漠章微微皺眉，低聲補道：“我們只能賭一線機會。逆語根墳已經碎裂，接下來的線索，只可能出現在古境。”

就這樣，我們一行五人——我、璃瑜、蘇雁、漠章和陌音——在骨泣余音尚未完全散去的當夜，踏上前往璃族古境的密道。

那是一條早已年久失修的咒軌，鐵軌已銹，符線斷裂，四周彌漫著常年不散的灰塵與咒灰。照明用的“靈骨燼燈”發出幽藍光芒，照在石壁上，仿佛將前人的筆觸映成了一具具趴伏的命體，令人心頭發冷。

一路上無人多言，甚至連我自己，也在努力壓抑識骨中那道“折筆印”的灼熱。那印記已不再是灼燒那么簡單，而像是某種正在緩慢書寫的咒語，在我體內試圖鋪開未曾命定的一頁。

不知行了多久，我們終于抵達璃族古境的邊界。

那是隱于地脈深層的古舊咒域，曾是璃族先祖“璃漠”在識火初燃之際留下的命構試煉地。傳說中，這里封藏著族中未歸之骨、未定之咒、未書之頁，是命書體系之外的一塊盲域。

踏入古境的第一步，空氣立時變得稀薄，仿佛識海被從外壓制。石門殘垣上刻著三個已經模糊的古字：

【火不留】

璃瑜指了指那門，低聲道：“祖訓中曾言，若見火不留，便是離開命書的邊緣。”

我們繼續前行，跨過一道由灰沙堆積的骨階，那處階臺早已殘破，仿佛有千人萬魂在此留下足跡，又一齊消失。終于，在咒風之中，我們見到那座“筆主之墳”。

與我想象中金碧輝煌、充滿咒力保護的魂殿不同，這“墳”更像是一片廢墟。

無碑，無火，只有一塊傾斜的石臺，孤零零躺在裂紋密布的識巖之中，臺上擺著一物——

一頁早已破碎、幾乎燒成炭的骨紙。

蘇雁第一個上前，她雙手輕攏殘紙，一股尚未完全熄滅的“墨命氣息”立刻撲面而來，帶著一種古舊而詭異的焦香——那不是火燒紙張的氣味，而是識骨在失控命火下被撕裂時特有的味道。

我湊近看去，只見那張殘頁上還勉強留有幾道曲折不明的筆跡，仿佛某人寫到一半，被強行打斷，筆鋒橫折而止，正中是一處模糊字跡，已無法辨清，唯有一點極淺的墨斑，如淚痕洇開。

“這是……”我低聲開口。

蘇雁輕輕點頭：“書首草圖。”

璃瑜眉頭緊鎖，眼中透出一絲難以置信：“怎么只有這點？”

漠章嘆了口氣：“看來，我們來的太晚了。”

眾人沉默時，陌音緩緩開口：“我曾聽書墓中的古魂說過一句話。”她目光望著石臺背后那座未完全開啟的魂闕，“他說——筆主早已不在墳中，而是被封入遺書樓。”

我猛然抬頭：“遺書樓？那是什么地方？”

璃瑜怔了一瞬，隨后臉色大變。

“你聽過？”我問她。

璃瑜臉色猛地沉了下去，眼神中那點原本微不可查的迷惘忽然燃起烈焰般的警覺，她緩緩開口：“我聽過。祖訓中只字未提，但在璃漠筆記最后一頁，有一行被反寫的注解——遺書不可歸，故樓不存名。我以為那不過是隱喻，可現在看來……那是真實存在的東西。”

她一字一句，像在從記憶深處挖掘被骨灰封裹的詞句，語調壓抑卻無比堅定。

我聽得脊背發涼。遺書樓……那不是常規命師聽說過的地方。它不是一樓，而是一段被遺忘的命史，一個從未被書頁翻開卻早已書寫完成的“禁頁”。

漠章蹙眉：“若它存在，便一定不在命界正軌之內。”

“它不在命界。”璃瑜說得斬釘截鐵，“我記得璃漠的殘注中提過一句三書之外，念火自照，那念火之墻——只燒未定之人，只有未燃者不得入。”

蘇雁輕吸一口氣，轉向我們：“那道念火，我能破。”

我們齊齊看向她，她的眼中沒有一絲遲疑。

“我以書灰鑄魂，自灰頁中醒來。”蘇雁語氣低緩，卻字字嵌骨，“若那道墻是以命定之念設防，那我……正是灰中之火，可入。”

璃瑜沒再多說，她只點了點頭。

我們當即轉向古境最深處，穿越識風灼骨的殘橋，抵達那被千年咒灰包裹的山腹之門——

遺書樓，隱于念火之后。

那座樓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高塔，反倒更像是一段扭曲的碑林。它沒有墻，沒有屋頂，只有一層層旋轉向上的魂骨樓梯，漂浮于灰火之中。整座樓籠罩在一片漠白火海內，那火并不灼物，卻灼魂。我剛靠近邊緣，識骨就仿佛被無數曾被遺忘的名字輕輕舔過，微微發燙。

念火如墻，流動如絲，層層交織，卻無一缺口。

“念火之墻。”璃瑜低語，“這是所有曾被記卻從未被書寫的魂火匯聚而成，它不攻擊你，但會反噬你體內任何尚未定名的魂頁。”

我下意識地退后半步，胸前那枚“折筆印”已微微作痛。

蘇雁卻沒有后退，她神色沉靜，額間那枚書灰火紋緩緩亮起。她緩步上前，一指探入念火之墻，竟如指破墨水，一道漣漪隨即蕩開，魂火不散反開，竟在她周身浮現出一圈灰紋魂印。

“走。”她只說了一字。

其余人也依次踏入念火之后，那念火仿佛只認命跡，并不識人，識海平穩者皆無事。唯獨我，在穿過那火墻一瞬，心頭猛地一抽，像有一筆未完的字痕被從識骨里拖出，筆鋒撕裂魂頁，疼得我當場一跪。

“趙磊！”璃瑜伸手將我拖起，“穩住識火，不要應它！”

我咬牙撐住，強壓住體內那道蠢蠢欲動的未書之焰，終于，順利踏入了那座——遺書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