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攸摔門的動靜震得窗紙簌簌作響，林縛望著那扇來回晃動的木門，喉結動了動。

宣紙上“彈劾蔡攸疏“五個大字被穿堂風掀起一角，墨跡未干的“攸“字拖出細長的尾，像道未凝的血痕。

系統光幕在眼前浮動，99的數字突然跳成100，淡金色的流光順著他的指尖爬進骨縫。

諫言印的紋路在晨光里泛著冷鐵的光，他伸手按住那方印，掌心的溫度透過青銅傳進來——這是他晉升司諫階的憑證，從今往后，他的諫言，百官不能不看，不能不聽。

“老師。“

安營的聲音從窗外傳來，青衫下擺還沾著夜露。

少年翻身進窗時帶起一陣風，案上的《萬言書》嘩啦翻頁，露出里面夾著的張順昨夜謄抄的密信。“蔡攸的人在后巷蹲了半宿，我繞著太學后墻溜了三圈才甩開。“安營抹了把臉上的露水，目光掃過林縛發紅的眼尾，“張順...真沒了？“

林縛把血書往胸口按了按，父親的字跡隔著幾層布料刺得皮膚發疼。“他說送茶的是蔡攸家奴。“他抓起筆，在彈劾疏的末尾重重補了句“茶役乃蔡氏私奴，投毒弒臣，罪同謀逆“，墨汁濺在“逆“字上，暈開團猙獰的黑，“明日早朝，我要讓蔡攸在玉階前跪斷脊梁。“

安營突然攥緊腰間的匕首，刀鞘上的銅紋硌得掌心生疼。

他想起昨夜蹲在張順家院外時，聽見小蓮撕心裂肺的哭嚎，想起張順教他查賬時用算盤敲他手背的模樣。“我去查蔡攸的私庫。“少年的聲音發啞，“他在城南有處莊子，我偷看過賬冊，里面記著三十船鹽引的去處。“

林縛抬頭，正看見安營眼底跳動的火光。

那是十年前他在街頭撿到小乞兒時，在泥水里也沒熄滅的光。“等彈劾疏遞上去，你帶青田去。“他抽出袖中諫言印，“這方印能調太學典書閣的舊檔，你們查蔡家近三年的田契、商引，要最臟的。“

安營接過印時，指尖觸到青銅上的溫度。

他望著林縛眼下的青黑，突然說：“老師，你該睡會兒。“

林縛搖頭，把寫好的彈劾疏塞進系統空間。

窗外傳來太學生晨讀的聲音，“士不可不弘毅“的誦讀聲里，他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筆，而不是父親的血，去刺向那些吃人的豺狼。

第二日卯時三刻，汴梁城的晨鐘還未響透，林縛已立在朝房外。

他攥著彈劾疏的手被冷汗浸透，卻在看見蔡攸搖著折扇走來時，突然松開。

“林博士倒是勤快。“蔡攸的鎏金束發冠在晨霧里晃眼，他掃過林縛袖中鼓起的文書，嘴角扯出冷笑，“莫不是昨夜又寫了什么妙文？“

“蔡大人若有雅興，不妨同去殿上共賞。“林縛垂眸行禮，袖中諫言印的棱角抵著腕骨，像塊燒紅的炭。

朝會的鐘鼓響起時，蔡攸的臉色終于有些發僵。

他跟著林縛跨進紫宸殿，目光掃過御座下的文官行列，突然頓住——向來站在隊尾的御史中丞，今日竟往旁挪了半步，空出的位置正對著御案。

“臣，太學博士林縛，有本要奏。“

林縛的聲音在殿中回蕩。

他展開彈劾疏，諫言印蓋就的朱紅大印在龍紋地磚上投下陰影。“蔡攸縱容家奴投毒弒臣，貪墨河防銀三十萬貫，私吞淮南鹽引百張，更令家將強占民田八百頃......“

殿中響起抽氣聲。

參知政事王黼的茶盞“當啷“落地，驚得御座上的道君皇帝抬了抬眼。

蔡攸的臉從紅轉白，又從白轉青，他猛地撲向林縛，卻被殿中侍御史伸手攔住：“司諫言事，百官靜聽。“

這是林縛晉升司諫階后，第一次使用“當廷直諫“的權限。

他望著蔡攸扭曲的面容，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咳在血書上的字跡——“天下不亡，漢心不滅“。

原來這八個字，不是遺言，是戰書。

“放肆！“蔡京的怒喝震得殿角銅鈴亂響。

老賊扶著玉圭站起身，須發散亂如戟，“小小博士，敢誣蔑宰執？“

林縛轉身，直視蔡京渾濁的雙眼：“老大人若覺不實，臣愿同蔡公子去御史臺對質。“他舉起彈劾疏，“人證、物證、賬冊，臣都備齊了。“

殿中霎時安靜。

蔡京的手指深深掐進玉圭，指節泛出青白。

道君皇帝終于放下茶盞：“林縛，你且將證物呈上來。“

退朝時，日頭已過三竿。

林縛站在丹墀下，望著蔡京父子踉蹌的背影，喉間泛起腥甜。

他摸出袖中皺成一團的匿名信，是方才退朝時，個小宦官塞給他的。

信上的字歪歪扭扭，卻刺得他瞳孔收縮——“林正清之死，我知內情，戌時三刻，大相國寺后巷破屋。“

“老師。“小蓮的聲音從旁傳來。

少女抱著個藍布包裹，發辮上還沾著早市的菜葉子，“劉訟師說這些賬冊要收進瓷壇，免得蟲蛀。“她望著林縛發白的臉色，突然踮腳摸他額頭，“你生病了？“

林縛搖頭，把匿名信塞進懷里。“小蓮，今晚跟我去個地方。“他蹲下來，替少女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別告訴安營他們。“

小蓮眨眨眼，從包裹里掏出塊芝麻糖塞進他掌心。“我知道的，就像上次去查米行貪糧，要偷偷的。“她攥緊他的袖口，眼睛亮得像星子，“我帶了阿爹的短刀，誰要欺負老師，我就扎他。“

戌時三刻，大相國寺的晚鐘剛歇。

林縛牽著小蓮的手，穿過堆滿雜物的后巷。

月光被烏云遮住大半，破屋的窗紙透出昏黃燭光，映得墻皮剝落處像道猙獰的疤。

“老師，里面有香味。“小蓮抽了抽鼻子，“像是...檀香？“

林縛的腳步頓住。

他想起父親書房里常燃的沉水香，想起血書上那片被香灰染黃的邊角。

他松開小蓮的手，從懷里摸出系統獎勵的鐵券——這東西能擋一次致命傷，但愿用不上。

“吱呀——“

門剛推開條縫，外面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小蓮猛地攥住他的衣角，指甲幾乎要掐進他肉里。

腳步聲由遠及近，混著粗重的喘息，在破屋門前停住。

林縛迅速拉著小蓮閃到門后。

透過糊著舊報紙的窗戶，他看見月光下映出兩個影子——一個舉著刀，一個...似乎抱著個匣子。

“就是這兒？“粗啞的聲音響起。

另個聲音低低應了聲，帶著濃重的鼻音：“那書呆子最愛查案，肯定要來。“

小蓮的呼吸噴在林縛耳后，燙得他脊背發緊。

他望著窗外晃動的刀影，突然想起張順墜河前說的話——“正清死的那晚，有人往他茶里下了鶴頂紅“。

門環被人重重扣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