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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吳楚材 (清)吳調侯編選
- 2218字
- 2024-12-27 18:15:57
鄭伯克段于鄢(1) 隱公元年
導讀
本篇記述了鄭莊公平定弟弟共叔段與母親合謀兵亂篡權的故事,表現了鄭國統治階級內部的互相傾軋。故事緊緊圍繞君位爭奪這個矛盾焦點展開,鄭莊公欲擒故縱,共叔段依仗母親溺愛,得寸進尺,最終出逃到共國。本文結構完整,人物刻畫生動傳神,情節豐富曲折,是一篇膾炙人口的千古名篇。
初(2),鄭武公娶于申(3),曰武姜(4),生莊公及共叔段。莊公寤生(5),驚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惡之(6)。愛共叔段,欲立之,亟請于武公(7),公弗許。
及莊公即位,為之請制(8)。公曰:“制,巖邑也(9),虢叔死焉(10),他邑唯命。”請京(11),使居之,謂之京城大叔(12)。祭仲曰(13):“都城過百雉(14),國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參國之一(15),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16),非制也,君將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17)?”對曰:“姜氏何厭之有(18)!不如早為之所,無使滋蔓(19),蔓,難圖也(20)。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21)。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貳于己(22)。公子呂曰(23):“國不堪貳,君將若之何(24)?欲與大叔,臣請事之;若弗與,則請除之,無生民心(25)。”公曰:“無庸(26),將自及(27)。”大叔又收貳以為己邑(28),至于廩延(29)。子封曰:“可矣。厚將得眾(30)。”公曰:“不義不昵(31),厚將崩(32)。”
大叔完聚(33),繕甲兵(34),具卒乘(35),將襲鄭,夫人將啟之(36)。公聞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37)。
書曰(38):“鄭伯克段于鄢。”段不弟(39),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志(40)。不言“出奔”,難之也(41)。
遂置姜氏于城潁而誓之曰(42):“不及黃泉,無相見也(43)!”既而悔之。潁考叔為潁谷封人(44),聞之,有獻于公。公賜之食。食舍肉(45)。公問之,對曰:“小人有母,皆嘗小人之食矣,未嘗君之羹(46),請以遺之(47)。”公曰:“爾有母遺,繄我獨無(48)!”潁考叔曰:“敢問何謂也?”公語之故,且告之悔。對曰:“君何患焉!若闕地及泉(49),隧而相見,其誰曰不然?”公從之。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50)。”姜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泄泄(51)。”遂為母子如初。
君子曰(52):“潁考叔,純孝也。愛其母,施及莊公(53)。《詩》曰:‘孝子不匱,永錫爾類(54)。’其是之謂乎!”
譯文
當初,鄭武公從申國娶了一位夫人,叫作武姜,生了莊公和共叔段。莊公出生時難產,腳先出來,姜氏因此受到驚嚇,所以給他取名叫寤生,便因此討厭他。姜氏喜歡共叔段,想立他為太子,她多次向武公請求,武公不答應。
到了莊公繼承君位,武姜為共叔段請求制這個地方作為封地。莊公說:“制,是個險要的地方,虢叔曾死在那里,其他的地方聽您安排。”武姜請求京邑,莊公讓共叔段住在那里,人們稱他為京城太叔。祭仲說:“都市的城墻長超過三百丈,就會成為國家的禍患。先王的制度:大城市城墻長不能超過國都城墻的三分之一,中等城市城墻長不能超過國都的五分之一,小城市城墻長不能超過國都的九分之一。現在京邑城墻不合法度,不符合先王的制度,您將會難以承受。”莊公說:“姜氏要這樣做,哪里能避開禍患?”祭仲回答說:“姜氏哪里會滿足!不如趁早給太叔安排個地方,不要讓他再發展壯大,再發展壯大就難以對付了。蔓延的野草尚且不能根除,何況是您受寵的弟弟呢!”莊公說:“不合理的事做多了,一定會自己摔跟頭。你暫且等著吧。”
不久太叔命令西部和北部的邊境城邑一方面聽從莊公,一方面聽從自己。公子呂說:“國家不能忍受這種兩屬的情況,您打算怎么辦?如果打算把君位送給太叔,請您允許我事奉他;如果不讓位給他,就請除掉他,不要使臣民生二心。”莊公說:“用不著,他將自己招來禍殃。”太叔又把兩屬的西部和北部邊邑收歸自己獨占,擴展領地到廩延。公子呂說:“應該動手了。土地擴大將會得到更多的百姓。”莊公說:“段做不合道義的事,百姓就不會擁護歸附他。土地擴大,勢力強大,反而會崩潰垮臺。”
太叔修固城郭,集結民眾,修整鎧甲兵器,征集補充士卒,準備偷襲鄭莊公,母親姜氏打算打開城門接應他。莊公得知了他們的偷襲日期,說:“可以了!”命令公子呂率領二百乘戰車攻打京邑。京邑人背叛太叔,太叔逃到鄢邑。莊公又出兵追擊他到鄢邑。五月二十三日,太叔逃亡到共國。
《春秋》記載說:“鄭伯克段于鄢。”段不順從兄長,所以不稱“弟”。交戰雙方好像兩個國君,所以用“克”。稱莊公為“鄭伯”,譏諷他對胞弟沒有盡教導的責任,也表明這是莊公早有殺弟的本意。不說太叔“出奔”,是因史官認為這件事難以下筆。
莊公把母親姜氏安置在城潁,對她發誓說:“不到黃泉之下,不再見面!”不久他又后悔了。潁考叔是守護邊疆城邑潁谷的地方官,聽說這件事,就向莊公進獻些禮物。莊公賞賜他食物,他吃飯時把肉留下放在一邊,莊公問他原因,他回答說:“我有老母親,我孝敬的食物她全都嘗過了,卻不曾嘗過您的肉羹,請允許我拿回去送給她。”莊公說:“你有母親可以敬奉。唉!我卻沒有。”潁考叔說:“請問您說的是什么意思?”莊公告訴了他原因,并且告訴他自己的悔意。潁考叔回答說:“您有什么可憂慮的呢!如果挖地掘出泉水,在所挖的隧道里母子相見,誰能說這不對呢?”莊公聽從了他的話。莊公進入隧道,唱:“深廣的隧道里啊,我快活享樂趣啊!”姜氏走出隧道,唱:“深廣的隧道外啊,我快活樂開懷啊!”從此,母子相處就像當初一樣。
君子說:“潁考叔,孝道純正。敬愛他的母親,又影響到莊公。《詩經》說:‘孝子之孝無窮盡,福祿永賜同類人。’說的就是潁考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