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澀的海風卷著柴油味撲進船艙,我攥緊褪色的船票靠在舷窗邊。黃浦江的濁浪拍打著郵輪鐵殼,遠處外灘鐘樓的金頂在暮色中泛著冷光。我摸了摸旗袍暗袋里那封邊角起毛的信——那是林升月最后留給我的信,信紙上仿佛還能聞到陣陣巴黎的陽光。
船終于靠岸,十六鋪碼頭的人流裹著我向前涌動。戴鴨舌帽的報童在吆喝最新的國共合作的消息,穿陰丹士林布衫的女學生抱著傳單匆匆而過。上海,這座被稱為“東方巴黎”的城市,正處于時代的漩渦之中。國共合作的浪潮涌動,街頭巷尾彌漫著變革的氣息。然而,繁華之下,黑暗的角落中,罪惡也在悄然滋生。
在巴黎,甚至在海上的時候,我都無時無刻不被能與林升月重逢的激動裹挾著,但如今真正踏上這片土地,卻突然發現自己到底有多無依無靠。
還是先出發吧,先去火車站看看怎么去南京,我依稀記得他在收到調令的傳真后,激動地跟我說自己不需要上前線,暫時可以待在南京。
我走在上海的街頭,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絲毫沒有注意到作為一個剛剛留洋回來的人,我的梳妝打扮和衣著服飾與周圍的環境有多格格不入。
“小姐當心呀。“油膩的滬語黏在耳后,三四個短打裝扮的男人圍上來。領頭的叼著象牙煙嘴,金表鏈在綢緞馬甲上晃出刺目光暈。我嚇了一跳,后退半步,鞋跟卡進青苔滋生的石縫。
煙嘴男伸手要捏我下巴,被我偏頭躲過。四周響起哄笑,帶著酒氣的呼吸噴在她頸側:“還是女學生呢,這身段比四馬路的書寓先生還勾人。“粗糲手掌突然抓住我手腕,旗袍袖口裂帛聲驚起江鷗。
“張老板又在教小囡做人?“陰影里轉出個穿黑綢長衫的男人,胸口別著鎏金懷表鏈。他彈開鍍銀打火機,火光映出眉骨上寸許長的刀疤,“百樂門新到的法國香檳,不如帶這位小姐去嘗嘗?“
我還沒反應過來,兩個壯漢已經架住我的胳膊。煙嘴男悻悻松手,金牙在暮色里閃了閃:“疤哥要的人,兄弟自然要給面子。“行李箱翻倒在地,英文版《呼嘯山莊》滑出來,封皮浸在混著煙蒂的污水里。
黑色奧斯丁轎車碾過租界斑駁的霓虹,我縮在后座角落。車窗外掠過“嚴禁赤化“的告示,電車鈴鐺與巡捕房哨聲此起彼伏。疤哥把玩著翡翠扳指,忽然扯開我的衣領:“這身學生皮得換了,紅玫瑰最見不得清白模樣。“
百樂門的旋轉門像巨獸獠牙,猩紅地毯吸盡足音。二樓包廂飄下爵士樂,混著俄語與吳儂軟語的調笑。被推進更衣室時,正撞見個穿玻璃絲襪的姑娘往大腿抹胭脂,雪白肌膚上青紫指痕觸目驚心。
“呦,紅姐親自調教新人?“姑娘斜睨著掩嘴笑,鑲水鉆的指甲劃過我慘白的臉,“當初我也是穿這種藍布裙來的,現在...“她故意把吊帶襪邊沿的金色搭扣弄得嘩啦響。
描金屏風后轉出個穿墨綠織錦旗袍的女人,孔雀翎耳墜隨步伐輕顫。紅玫瑰掐滅煙卷,鑲著紅寶石的指甲掐進靈香肩頭:“進了這門,名字都是客人賞的。今晚上黃老板做東,你給我把學生妹的勁兒端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