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 A
Y驚醒時以為自己睡了很久,然而機場快線才剛剛駛離九龍站。他看了眼雙層車窗玻璃映射出的兩個恍惚的自己,抽出一張紙巾擦去嘴角淌出的口水。他機械地、本能地打開手提電腦,繼續敲打那篇尚未完成的代筆作文。
“未來的媒體趨勢可以歸納為六個T?!彼麑懙?。
他還沒有想好究竟是哪六個T,但他知道老板們都喜歡六個T之類的東西。“1. Teppanyaki(鐵板燒),”大概是餓了,Y不由自主地隨手打出一行字,再努力自圓其說,“21世紀的新聞像鐵板燒一樣熱氣騰騰,但技術含量其實不高,主要依靠材料本身的質量?!?/p>
“2. Tactile(可觸的):以觸屏為主要媒介?!彼芸煜氤隽说诙€。
“3. Teeming(暴雨如注的):充滿海量資訊。”Y覺得再寫什么Teamwork(團隊協作)實在既陳詞濫調又諷刺,因為現在他所謂的團隊只剩下了他一個。——三位同事在去年報社結構重組時被重組掉了,剩下的兩個,一個辭職一個生了抑郁癥。如今辦公室里只剩下一位實習生每天六點像發射火箭一樣準點發送微信公號。
“4. Tomography(斷層掃描術):像斷層掃描一樣,通過任何可穿透的波,對物體進行分段成像?!奔尤胍粌蓚€深奧的科學詞語作為隱喻是必須的,Y諳熟這類技巧。
“5. Tracking(跟蹤):未來的媒體做不到第一眼就真相大白,需要不斷跟蹤調查。”
轟鳴的雷聲打斷了Y的思路。雖然只是下午四點,窗外的天色已像夜晚。遠處閃電不斷,如同一次次接踵而來的頓悟。Y打開手機,發現列車正行在青馬大橋上。手機地圖上的藍色圓點平滑地移動著。
雨越來越大。雨點在飛馳的列車車窗上劃出近乎水平的線條。只要保持一定速度,便足以抵抗重力;正是這些線條的斜率使速度變得可見。Y用手機拍了起來。所謂媒體,就應該展示這些線條吧,他思忖道。
到了赤鱲角香港國際機場站。兩邊車門同時打開,人群像新年煙花一樣從車廂里噴涌而出。Y左轉下車,來到一號客運大樓。他已在中環預辦登機手續并托運了行李,現在僅隨身背著一只也可以拎的電腦包。他邁開大步,步履輕快地朝“離港”口走去。他看了看手機(離預定的登機時間還有足足一個小時),又望了一眼顯示屏(KA872航班登機口:待定),他像駕駛F1賽車般靈巧地穿過人流有些密集的出發大堂(無印良品門口的短發女人有點面熟),抵達了安檢口(一位中年男子端著相機站在腳凳上,旁側的少女們舉著不知寫了什么的標語牌安靜地等候著誰)。像進入一個已經啟動的程序,他帶著某種游戲感(表演性)繼續執行這套儀式:把瓶里的水轉移到肚子里;走七段方向完全相反的折線;把藏青色小本子遞給坐在半透明方塊里的機器人并在它注視你時回以“我也是機器人”的眼神;脫下外套;把背包里的電腦、充電寶和褲袋里的手機平放在塑料筐里,并孤身(Y一直在構思一篇名為《離開電子產品的孤獨》的論文,因此他敏感地覺察到這段即使只有幾秒鐘的分離)穿過一扇人類經過時會鳴叫的門;在黑色傳送帶的盡頭與電腦、充電寶、手機重逢(短暫分離后的重逢,即使完全在意料之中,也在意識深處埋下“可能再次分離”的不安的種子)。最后,踏進候機樓。
踏進一個懸空的微縮世界。人們在其中進食、購物、排泄、等待。尤其是等待。理論上,他們已經離開了出發地(有通行證上的章為證),卻還沒有開始朝向各自目的地的旅程。他們既在也不在赤鱲角上:原先的赤鱲角村已經遷移至東涌,此地獨有的盧文氏樹蛙也搬去了南丫島棲息。如今作為香港國際機場而存在的赤鱲角更像一個虛構的地方,或按照法國人類學家馬克·歐杰的說法,一個“非地方”(non-place)。“如果地方的定義是歸屬感,包含人際關系且擁有歷史性,那么一個不具歸屬感,沒有人際關系亦非歷史性的空間,便可以定義為‘非地方’?!瘪R克·歐杰寫道。在他看來,帶來“超載”性的“旅人的空間”已不限于機場,而是當代日常生活的常態。
Y一邊在大家樂攤位前排隊一邊思考著這些讀過的深奧理論,但他很快用幽默感替代了枯燥的理論。“吃臘角”——他將想象的字幕疊加到現實圖景上(“鱲”字按普通話應讀[lie],但在粵語里讀[laap])。他本想點H1香濃咖喱牛腩飯,但當柜臺前的阿姨問他“食咩呀”時,卻報出了B3叉燒油雞飯。這是他抵抗“選擇的幻覺”的方法。在Y看來,無論H1還是B3都可以證明赤鱲角機場最大的好處:可以平價吃到具有一定水準的餐食(哪怕只提供一次性餐具)。
叉燒肥瘦相宜,油雞香濃入味,右手一筷接一筷,左手刷動著手機屏幕。一個壞消息——Y后來認定的一連串壞消息中的第一個——在某次刷新中誕生了。這是社交媒體時代新聞誕生的標準姿勢。“香港天文臺發出紅色暴雨警告,雷暴警告同時亦生效,有效時間為下午5時15分起。香港廣泛地區已錄得或預料會有每小時雨量超過50毫米的大雨,且雨勢可能持續。有需要外出的人士應小心考慮天氣及道路的情況及注意安全措施?!?/p>
在香港機場候機樓聚集著免稅店和餐廳的全然封閉的三角形區域里很難看清外面的天色。需要走到從20/21號登機口起一路向前延展的Y型登機區域,才能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看見停機坪、跑道、遠處的大嶼山和海。Y快步朝那個區域走去,順道瞥見了巨大的顯示屏上一整列紅色的“DELAY”(延誤)字樣。雖然登機時間與所有其他航班一樣待定,但KA872的登機口信息此時已經顯示了出來(511號)。幾乎在看見“511”三個數字的同一時刻,Y凝固一般停下了腳步——他發現:就在大顯示屏右側后方,星巴克綠色招牌的字母“B”上,停著一只白色的鴿子。
Y本能地朝鴿子方向邁動了幾步,他感覺鴿子也在看他。一種俯視的甚至略帶輕蔑的眼神。機場里怎么可能有鴿子呢?Y記得讀過一篇文章,文中科普了飛鳥,乃至任何動物對機場可能造成的安全隱患。他還清晰記得文中提及美國有個機場里闖進一只鵝,結果被吸入發動機造成整個發動機報廢的故事。機場一般都有專門的驅鳥隊,把鳥類趕出同樣致力于飛翔的沉重的龐然大物們占據的區域。然而在這里,在赤鱲角機場的候機樓里,竟有一只鴿子。
Y本該更快地掏出手機,拍下這不可思議的一幕。拍下這位意外的闖入者,作為證據。就像拍下其他任何令人驚奇的事物一樣。他本該將“機場里是否可能有一只鴿子”的思考暫且擱置,甚至不必靠得那樣近,以確認他原本已經看清的東西。他本可以在向機場工作人員報告那只鴿子時出示照片,以證明這一切并非自己的幻覺。然而現在,他只能面對著一張表情介于“你是不是瘋了”和“WTF”之間的臉,默默擦去這位彬彬有禮的工作人員自信地發出“Impossible”的爆破音時不慎噴在他右臂上的口水。
Y不甘心。他走回星巴克,但白鴿全無蹤影。他偵探似的低頭搜尋:連一根鴿毛也沒有。排隊買咖啡的隊伍很長,但他還是決定站到隊尾。他打算問問店員是不是在這兒看見過一只白鴿,但他不想直截了當地跑過去問(太過突兀),而是打算在點單之后(通常會有的社交時段里)貌似漫不經心地探查一番。畢竟,消費是在這地方迅速構建人際關系(且不論多快就會過期)的最快、最自然、最有效的方法。于是,在點了杯大杯本日咖啡后,Y用看來隨意的聊天式的口吻(也就是店員用來問“要不要搭配一個巧克力麥芬”的口吻)用英文問道:“對了,剛才你有沒有在這兒看見一只鴿子?”店員沒有像Y預料的那樣露出意外的表情,相反,他的回答倒出乎Y的意料。“Not my pigeon?!彼谩?001太空漫游》里計算機HAL9000的語調說道。隨后,目光像光標一樣朝后迅速跳過一格,如提示符般激活了Y身后一直在默默刷手機(21世紀的愛因斯坦由此發現了相對論)的顧客。
詞語真是讓人迷惑,語言可能是一切誤解的起源,Y想(他曾經寫過一篇名為《光是光就讓人很頭疼了》的文章,詳細分析了“上帝說,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這段話背后蘊藏的悖論。在空虛混沌、淵面黑暗的世紀之始,上帝怎么知道后來出現的那種他確信是“光”的東西就是他此前所說“要有”時的那種“光”呢?他要么不知道,要么“光”是早就有了的、早就被一個叫“光”的詞指著了的。后來這篇文章收錄在一本名叫《不光是光讓人頭疼》的雜文集里,報社老板最初把他招進來,或許就是看中了他不怕頭疼在詞語的迷宮里如堂吉訶德般戰斗的樂觀主義精神,相信他每周代筆的專欄文章一定能夠為他的成功企業家形象增添些許文化的靈光)。Y拿著熱燙的紙杯,坐到落地玻璃窗前此刻唯一還空著的小桌子前。他還沒有來得及進一步思考咖啡店員那三個簡潔卻意味深長的單詞(“Not my pigeon”事實上是一個雙關語:可以按字面意義理解為“不是我的鴿子”,暗示店員可能看見過那只鴿子,但鴿子不是他的;這也是一個非常老派的英文俗語,意思是“不是我的責任”或者“我可管不著”,暗指他正忙于工作,不想理會職責范圍之外的事。無論做何解釋,都仍然沒能回答那個最表層、最字面的問題,即那只鴿子是否真的出現過、是否真的存在。如果說詞語讓人迷惑的話,雙關語簡直就是雙倍的迷惑啊,Y后來這么想),褲袋里的手機就振動了起來。振動迅速在他腦海里激活了兩種可能性;而這一次,兩種都成了現實。其一是實習生發來的微信催稿通知。離六點火箭發射升空時間只有17分鐘了,代筆的專欄文章卻還無影蹤。其二是香港天文臺更新的預警通知,暴雨紅色警報已升至黑色,“香港廣泛地區已錄得或預料會有每小時雨量超過70毫米的豪雨,且雨勢可能持續”。Y覺得任何可以量化的東西(比如暴雨警報里的降雨量)都教人心安,哪怕這意味著航班起飛仍遙遙無期。也好,他打開手提電腦:只差最后一個T了。
“6. TMD?!盰的臉上泛出壞笑。“(Truly, Madly, Deeply。真誠地、瘋狂地、深刻地。)未來受歡迎的媒體必定是既真誠又瘋狂又深刻。還充滿了其他可能。TMD也可以是:Theoretical Maximum Density(具有最高的密度)、Transport de Matières Dangereuses(轉移危險材料)、Too Much Drama(充滿戲劇性)、The Merciless Dead(像這支英國重金屬樂隊一樣有力)、Tagged Material Detector (標簽材料偵查器)……”你夠了。只剩7分鐘了。Y按下“保存文檔”的圖標(Y驚訝于這個保存圖標竟然是3.5英寸軟盤的樣子,簡直可以入選“大英博物館100件文物中的世界史”了),用AirDrop扔到自己的手機上,用微信打開,搜索“本啞名”(那位實習生的ID)?!癝end to:本啞名,[File]未來媒體的七個特征.docx”,按下發送按鈕。正好5:56 PM。
然而文件始終顯示“發送中”。就像《黑客帝國》里射出子彈的剎那(或者麥兜動畫片里那座只有一根指針、一千年才轉360度的慢鐘),時間開始以一種更細微的方式劃分。當然也可能是網絡出了錯,Y將思維從哲學面向導回現實層面。他確認手機的網絡連接正常(已連接到機場Wi-Fi),但試圖打開網頁時卻總顯示“404 Not Found”。他在地址欄里更換了好幾個網頁,無一例外無法打開。應該是機場網絡與外界通信出了問題,Y想,可能是因為暴雨?他試著斷開Wi-Fi,用4G數據連接,同樣什么都打不開。
直到此時,直到把注意力從六個T、白色鴿子、暴雨警報和無法連接的網絡上移開,Y才注意到他身處其中的空間已經發生了變化。這種變化里同時包含著幾個彼此沖突的元素。首先是人更密集了。所有航班無法起飛,機場里聚集起越來越多的人。座椅早就被占滿,窗臺邊、墻邊,乃至任何可以部分支撐疲憊身軀的角落都鋪滿了人。然而這更濃稠的空間內部卻正以一種加速度運行:星巴克里的食物銷售一空,其他餐廳也漸漸只剩下飲料,連出售酒類和巧克力的免稅店柜臺前都排起了長隊。顯示電子設備電量不足的“耷拉”聲此起彼伏。一些旅客為爭奪充電插口爭吵起來。還不會說話的孩子們嗅到了這非同尋常的空氣,以哭鬧聲加入這場尚難定義的交響樂。某幾個登機口前,人們自發排起長隊,仿佛試圖通過某種儀式來達成超現實的影響力。另幾個登機口前,身穿制服的青年被人們團團圍住,他們無辜地、一遍遍解釋著天文臺的預警,卻無法說出網絡失聯的原因或航班預計起飛的準確時間。更多人選擇觀望:有人看書,有人補妝,有人打游戲,有人挖鼻屎,有人開始扔三只蘋果表演雜技,人數足夠的開始打牌消磨時間,獨自一人的打起了瞌睡……還有兩個背著吉他的年輕人唱起歌來。他們一人一句,仿佛在對話,又仿佛在自言自語:“依我看來,這并不太難。萬事開頭難。必須做出決定。沒錯。幫我一個忙。我在尋找呢。當我們尋找時,我們聽見。這就妨礙了尋找。這就妨礙了思索。照樣可以思索。哦不,不可能。我們不必冒險思索了。”接下去的一連串事件以更快的速度發生(盡管敘述有先后,但它們更接近同時發生)。首先是一群穿著統一制服、疑似乘務人員的歐洲人拖著拉桿箱快步朝Y型候機樓的右側頂端走去(應該是68—71號登機口中的某一個),他們之所以引人注目,很可能是因為他們的步行速度大大超過了這一空間里此刻的平均速度(畢竟,所有航班都延誤,還有什么事那么緊急呢?難道他們能飛?),也可能是因為他們臉上的表情(某種統一的、抹殺了個體性的無表情),或兼而有之。接著,有幾個人開始朝反方向奔跑,同時,有一聲悶響從遠處傳來(無法判斷聲音的具體來源,但響聲很大,且一定發生在某個密閉空間里,像在門窗緊閉的夏夜聽見來自遠處的悶雷),更多人僅僅因為看見有人奔跑而開始奔跑起來。起初還是默默地跑,夾雜了一些疑惑(諸如“怎么了”“不知道”之類的對話聲);漸漸地,驚慌的萌芽像感冒一樣迅速傳播、生長,有尖叫聲,有催促聲,一些人摔倒,一些人從原先的座椅上彈起,躲到座椅下方。Y所在的星巴克片區前此時已空出一大塊區域,而不明就里的Y隨著一位抱著嬰兒的母親躲進了柜臺內側。Y朝嬰兒微笑了一下,嬰兒哭了起來。很快,一群同樣穿著統一制服的人(看起來不像乘務人員,制服上也沒有“POLICE”字樣)踏著整齊的步伐趕來。他們四處查看,可能在尋找著誰或尋找著什么,又很快兵分兩路,朝Y型候機樓的兩個尖端走去(“走”或許不是一個準確的詞,他們移動的速度比我們通常認為的“走”要快一些,但又否定了任何“追逐”的意思。照Y事后的說法,他們的步伐里有某種冰冷的東西,某種程序性)。幾十分鐘后,這陣突如其來的擾攘才漸漸平息。驚魂甫定的人們開始在這塊先前空出的區域重新分布,像下起另一盤圍棋。
若帶著某種后見之明,我們或許可以說這幾十分鐘是整夜最激動人心、最接近愉悅,甚至最富有意義的時刻;盡管在發生那一切的當時,幾乎沒有人這樣認為。只有當夜更深(幾乎沒有人預見到,當天深夜機場的整個電力系統崩潰,只有極少數人還能用電子設備里殘存的電力照明或獲知時間),當筋疲力盡的人們不再期待獲得來自航空公司的正式解釋或準確預報時(最初獲知延遲時的憤怒、不安的猜測、后來的無奈,此刻都被某種接近認命的情緒所取代,“先睡一覺吧,先喝點酒吧”,人們彼此安慰),只有當人們終于不得不將等待作為眼前困境的唯一解藥時(事實上,這種類似不可抗力的等待促使人們從更廣闊的維度把握生活,比如Y就不再擔心本啞名有沒有收到他的文章,更何況他就要——雖然他兩年前就萌發了這個想法甚至常常因此做噩夢,但據他所知,人們從萌發這個想法到將之付諸實施平均需要三年,更多人將這一想法作為維護這一想法所抵抗的東西的一部分,因而加大了付諸實施的難度——辭職),對于先前這幾十分鐘的回憶才成了某種可以抓住、值得重估并一再依靠的東西,哪怕這樣的回憶里不可避免地摻雜了想象和虛構的成分,或多或少只是所謂現實的歪歪斜斜的投影。黑暗里的人們將樂于回憶或談論——假如他們還有力氣回憶或談論的話——那不遠的過去的幾十分鐘里那些彌足珍貴的東西:彼時尚存的、對周圍發生之事的敏銳感受力,仍然試圖弄清因果、在不斷襲來的各個事件中構建聯系并努力在充滿各種猜測的迷霧中找到線團另一頭的決心,哪怕有些盲目地奔跑著、努力逃離那些尚不確切的未知威脅時反而顯得更真切的“我正活著”的存在感,哪怕有些盲目地奔跑和逃離時與那些同樣在奔跑和逃離的人之間形成的默契、團結和同志情誼。然而現在,只剩下一片近乎靜默的漆黑。外面的風雨似乎正漸漸平息,但電力仍然沒有恢復。幾位戴著夜光機械表的人聲稱已接近凌晨三點。Y望著落地玻璃窗外,覺得遠處的山上似乎有一點光。
“明天會是新的一天?!焙诎道镉袀€聲音傳來。
“但也有可能更糟?!绷硪粋€聲音回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