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看著密報圖上的代表錢嘉征的光點，已經開始移動了。

沒過多久，腳步聲由遠及近。朱由檢透過門縫看去，只見錢嘉征正沿著走廊往回走。斜對面的房間，東廠番子時不時往這邊張望，因為陽光的緣故，他們無法長時間盯著這個方向。

腳步聲越來越近，錢嘉征走到門口，忽然停頓了一下。朱由檢屏住呼吸。

錢嘉征的目光在門牌上停留了片刻，又看了看門旁熟悉的青松盆景。朱由檢能看出他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疲憊和昏暗的光線顯然影響了他的判斷。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錢嘉征推門而入。

門軸轉動的聲音在寂靜的走廊上格外清晰。朱由檢的心跳都快停止了-這一刻，任何細微的差錯都可能導致滿盤皆輸。

進門的瞬間，錢嘉征看到眼前完全沒見過面的三人，驚呼聲剛要出口，一個黑影已經閃電般掠到他身后。駱思恭的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左手輕柔但堅定地扣住錢嘉征的手腕，右手準確無誤地捂住他的嘴，同時用身體微微向前，借力將門無聲地合上。

整個動作行云流水，沒發出一絲聲響。

錢嘉征本能地要掙扎，他的右手已經摸向了袖中，顯然藏有防身武器。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王承恩的手已經伸到了他眼前。

月光下，那枚金光閃閃的大內總管腰牌是如此刺眼。

錢嘉征的身體瞬間僵住了。他顫抖著轉過頭，就見朱由檢正含笑看著他。此時朱由檢已經變回了原本的樣子，錢嘉征已認出了眼前這位不怒自威的人就是當今天子，崇禎帝朱由檢。

“錢愛卿，“朱由檢壓低聲音，帶著一絲調侃，“沒嚇到你吧。“

“陛...！“

駱思恭的手又快速捂了上去，力道輕柔但不容抗拒：“大人慎言，隔墻有耳。“

門外，腳步聲越來越近。錢嘉征這才意識到情況的危急。他趕緊屏住呼吸，和其他三人一起貼在墻邊。朱由檢能感覺到，這位忠臣的手還在微微發抖。

還好不是東廠番子，只是住戶路過，等腳步聲遠去，朱由檢才輕聲道：“錢愛卿，朕知道你手中有一份奏疏。“

錢嘉征渾身一震。他沒想到皇帝陛下不僅知道奏疏的事，還親自冒險來取。想到這里，他的眼眶不禁濕潤了。

“臣...臣有罪。“他聲音哽咽，“本該早些將奏疏呈上，卻因擔心落入奸人之手，一直未敢輕舉妄動。“

“無妨。“朱由檢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為了大明社稷著想。這些天東廠番子的監視，朕都看在眼里。若非你謹慎，這封奏疏恐怕早就被魏忠賢毀了。“

錢嘉征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陛下...陛下為了一份奏疏，竟親自冒險來此...臣...臣...“

說著，老淚縱橫。

朱由檢連忙將他扶起：“錢愛卿快起來。朕是大明天子，若連這點擔當都沒有，如何讓天下臣民信服？“

錢嘉征抹去眼淚，從靴子里取出一個蠟丸。將蠟丸剝開，露出里面用細絹書寫的奏疏。

“請陛下過目。“

朱由檢接過奏疏，借著窗外的月光快速瀏覽。越看，他的臉色越是陰沉。

奏疏中詳細記載了魏忠賢的十大罪狀：結黨營私、賣官鬻爵、侵吞軍餉、結交外敵、謀害忠良...甚至還提到了天啟帝駕崩時的蹊蹺之處。

“欺君罔上，狼子野心！“朱由檢咬牙切齒，“這魏忠賢，真是該殺！“

錢嘉征見皇帝動怒，連忙道：“陛下息怒。這奏疏上的每一條罪狀，臣都有確鑿證據。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這些證據都藏在臣的老家。“錢嘉征壓低聲音，“若能平安回到嘉興，臣立刻將證據取出，呈送陛下。“

朱由檢正要說話，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騷動。

他迅速看向密報圖。只見樓下天井中，幾個紅點正在快速移動。

“不好！“王承恩貼著門縫觀察，“是換班的番子來了。“

朱由檢眉頭一皺。按理說東廠的人還沒到換班時間，這突然調動，怕是有詐。

“陛下，“駱思恭低聲道，“他們似乎發現了什么。您看...“

密報圖上，那些紅點的移動軌跡很有規律，正在逐步收緊包圍圈。而且來的都是生面孔，顯然是魏忠賢的精銳死士。

“得趕緊離開。“朱由檢當機立斷，“錢愛卿，你可知道這客棧有什么密道？“

錢嘉征點點頭：“小人在這里住了一段時日，發現廚房后面的柴房有個暗門，通向后巷。“

“那就...“

話音未落，樓下突然傳來一聲大喝：“所有人原地不許動！東廠辦案！“

朱由檢臉色一變。這一嗓子不僅打草驚蛇，更是要驚動所有住客。這樣一來，他們想悄悄離開的計劃就徹底落空了。

“陛下，“王承恩急道，“讓臣去引開他們...“

“不行。“朱由檢搖頭，“這樣太兇險，而且，也未必有效。“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一陣喧嘩。朱由檢透過窗縫看去，只見幾個商人模樣的人正在和東廠番子理論。

“這成何體統！“一個胖商人漲紅了臉，“我們都是良民，憑什么半夜搜查？“

“就是就是！“其他商人也紛紛附和，“這客棧里住的都是正經客商，你們東廠仗勢欺人...“

眼看著樓下吵鬧聲越來越大，朱由檢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機會來了。“

“王承恩，你去廚房那邊看看情況。“朱由檢低聲吩咐，“駱思恭，你帶著錢愛卿先過去。記住，要裝作是醉漢攙扶同伴。“

“那陛下您...“

“朕也裝醉。“朱由檢笑道，“這狀元紅的后勁，正好派上用場。“

樓下的喧鬧聲越來越大。不少客商都被驚動，紛紛出來看熱鬧。東廠的番子雖然兇神惡煞，但面對這么多憤怒的商人，也不敢輕舉妄動。

“走！“

朱由檢讓駱思恭給他和錢嘉征重新易容，歪歪扭扭地往樓梯走去。駱思恭則攙著“醉醺醺“的錢嘉征緊隨其后。

“讓讓...讓讓...“朱由檢醉意十足地揮手，“我們要...要去茅房...“

樓梯上擠滿了看熱鬧的客人，三人跌跌撞撞地擠過去，倒也沒人注意。東廠的番子雖然狐疑地看了幾眼，但在這種混亂的場面下，也無暇細究。

穿過嘈雜的人群，三人來到廚房后門。王承恩早已等在那里。

“陛下，柴房那邊有兩個番子在守著。“

朱由檢看向密報圖。果然，柴房附近有兩個紅點。不過...他瞇起眼睛，這兩人似乎是在守著這個后門。

“那怎么辦？“

朱由檢正要說話，突然看到密報圖上，一個白點正推著獨輪車向柴房走去。

“有了！“他眼前一亮，“王承恩，去找掌柜要兩套伙計的衣服來。駱思恭，你去跟那個運柴火的車夫說...“

不多時，駱思恭回來稟報：“那車夫說他每晚這個時候都要往柴房送一車柴火。東廠的人已經查過他幾次了，都沒發現問題。“

“正好。“朱由檢點點頭，“王承恩，伙計的衣服呢？“

“在這里。“王承恩從懷中掏出兩套粗布衣衫，“掌柜說這是廚房幫工的衣服。“

朱由檢接過衣服，仔細打量了一下。這種衣服雖然粗糙，但正適合他們現在的用途。

“錢愛卿，你和駱思恭換上這身衣服。“他壓低聲音，“待會兒那車夫進柴房時，你們就裝作是來幫忙搬柴火的。“

“那陛下您...“錢嘉征擔憂地看著朱由檢。

“朕和王承恩繼續裝醉。“朱由檢笑道，“這么多人看著，總要有人引開他們的注意力。“

正說著，那推車的白點已經來到柴房門口。兩個東廠番子例行檢查了一番，見確實是柴火，便放他進去了。

“就是現在。“朱由檢給駱思恭使了個眼色。

駱思恭會意，帶著錢嘉征快步走向柴房。兩人都換上了粗布衣衫，低著頭，看起來就是普通的幫工。

“哎，你們兩個！“守門的番子突然喝道。

“你們是哪個院的？“番子盯著駱思恭和錢嘉征。

“后...后廚的。“駱思恭故意結結巴巴地說，“掌柜的讓我們來幫忙搬柴火。“

“后廚？“番子瞇起眼睛，“我怎么沒見過你們？“

就在這時，客棧大堂的爭吵聲越來越大，守門的番子不得不回頭張望。朱由檢和王承恩趁機從暗處閃出，擠到人群中裝作是來看熱鬧的客人。

“東廠的人了不起啊？“朱由檢故意大聲拱火道，“欺壓良民！小心我們告到順天府去！？“

番子正要繼續盤問駱思恭和錢嘉征，大堂那邊突然傳來“砰“的一聲，似乎是有人打翻了桌子。

“不好！“番子臉色一變，“你們兩個快點干活！“說完就匆匆往大堂跑去。

駱思恭見機不可失，趕緊拉著錢嘉征鉆進柴房。二話不說就掀開一堆柴火，露出下面的暗門。

駱思恭和錢嘉征剛鉆進暗門，朱由檢和王承恩也緊隨其后，順手塞給車夫一錠銀子，車夫會意，動作麻利地將柴火重新堆好，完全看不出下面有個暗門。

暗道狹窄陰暗，只容一人側身而行，暗道在地下蜿蜒曲折，最后通向一條偏僻的小巷。

“陛下小心腳下。“王承恩掏出火折子，“這暗道年久失修，地面不太平整。“

火光微弱，照出四人的影子在墻上晃動。朱由檢能聽到頭頂傳來隱約的腳步聲，顯然東廠的人正在客棧里四處搜查。

“糟了！“駱思恭突然停下腳步。

“怎么了？“

“前面有積水。“駱思恭指著地面，“而且...這水好像在往上漲。“

朱由檢調出密報圖，發現暗道盡頭確實有一片水域。這是...他瞇起眼睛，這條暗道竟然和城中的地下水系相連！

“看來今晚下雨了。“王承恩低聲道，“地下水位上漲，倒灌進了暗道。“

“還能過去嗎？“

駱思恭試探著往前走了幾步：“水不算太深，大概到膝蓋。只是...“

“只是什么？“

“水流有些急。“駱思恭皺眉，“而且水很冷，怕錢大人...“

“無妨。“錢嘉征堅定地說，“臣受得住。“

朱由檢點點頭：“那就快走。駱思恭，你在前面探路。王承恩殿后。“

四人小心翼翼地涉水前行。冰冷的水流不斷沖擊著他們的雙腿，寒意順著骨頭往上爬。朱由檢能感覺到錢嘉征在微微發抖，但他硬是一聲不吭。

“等等！“駱思恭突然停下。

“怎么了？“

“前面水流變急了。“駱思恭指著前方，“而且...好像有什么東西在水里。“

朱由檢舉起火折子。微弱的火光下，只見前方的水面上漂浮著一些黑影。定睛一看，竟是幾具尸體！

“這是...“王承恩倒吸一口涼氣。

“東廠的手筆。“朱由檢冷聲道，“這些應該都是被他們暗中處決的人。“

錢嘉征渾身一顫。如果不是今晚陛下親自來救，恐怕他也會成為這些冤魂中的一員。

“陛下，“駱思恭突然道，“您聽！“

四人屏息靜氣。果然，頭頂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似乎有人正在追查他們的去向。

“他們發現錢嘉征不見了。“王承恩低聲道。

朱由檢看向密報圖。客棧里的紅點正在四處移動，顯然東廠的人已經開始地毯式搜索。更糟的是，有幾個紅點正往柴房方向聚集。

“得快點走。“朱由檢壓低聲音，“他們遲早會發現暗門。“

四人涉水前行，終于來到暗道盡頭。駱思恭掀開一塊松動的石板，探頭觀察外面的情況。

是一條僻靜的小巷，兩邊都是高墻。借著月光，他看到巷子盡頭站著幾個人影，正是東廠的番子。

“不好。“朱由檢縮回頭，“出口被堵住了。“

“那邊呢？“王承恩指著另一個方向。

朱由檢看向密報圖。巷子另一頭也有幾個紅點在移動。他們被困住了！

就在這時，駱思恭突然指著墻邊一扇小門：“陛下，那里！“

那是一扇雕工精美的木門，上前輕輕一推，門卻紋絲不動。

“鎖住了。“王承恩低聲道。

“陛下，讓微臣來。“駱思恭快步上前，“這里是醉夢樓的別院，微臣...微臣知道怎么進去。“

不等其他人反應，駱思恭已經輕輕一躍，借著墻上的凸起攀了上去。他的身手極其敏捷，動作卻又輕巧無聲，顯然不是第一次這么做了。

片刻后，門閂輕響，木門從里面打開。駱思恭探出頭，臉上有些尷尬：“陛下，請進。“

四人快速閃入，駱思恭隨即將門重新鎖好。轉身一看，眼前是一處雅致的庭院。假山流水，蘭草幽幽。月光下，一條曲徑通向深處的閣樓。閣樓上懸掛著“聽潮閣“的牌匾，里面紅燈高懸，隱約傳來古箏之聲。

“駱大人，“朱由檢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你似乎對這里很熟悉？“

“這個...“駱思恭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微臣以前來這里辦過案。這里住的是京城第一花魁如煙姑娘，很多朝中大臣都是她的座上賓，所以...“

“所以你就經常來'辦案'？“王承恩忍不住打趣道。

“真的是辦案！“駱思恭急得直跺腳，聲音卻不敢太大，就差給朱由檢跪下了。

就在此時，一個悅耳的聲音傳過來，“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