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坊老板扯出笑容開開心心抹了把臉，一溜煙跑回店里搬出一套小型折疊木桌椅，當即伺候老人坐了。

“姑娘，這，這……”

竹編老人結結巴巴，看著重新端上來放在面前的點心，筷子都不敢碰一下。

朱缺輕輕拍了拍老人肩膀：“吃吧，您要吃多少我都買得起。”

糖坊老板在一旁蒼蠅搓手附和：“是是是，這位小姐說的是實話！您老可千萬別客氣，就當我今天孝敬老神仙啦！”

那老人只見眼前糕點如天上珍饈般精致，附近又一長條排隊的像馬似的伸長脖子往這邊期待看著，街上行人也無一不朝自己投來好奇目光。

竹編老人稀里糊涂活了一輩子哪里見過這等陣仗，當即手足無措，急得就要起身回攤位去。

糖坊老板看朱缺眼眶微紅，立馬出言勸道：“唉，老神仙，這小姐呢也是好心，您老就賞臉嘗嘗我家手藝吧，別辜負了人小姐一番好意！”

竹編老人顫巍巍抬起頭。

他看了一會兒朱缺滿是真誠的眼睛，才哽咽拿起筷子，手發抖地夾起一小塊藕粉桂花糖糕，小心翼翼放進嘴中。

沒想糖糕入口稍一抿就化了，根本不用嚼，老人從沒吃過這種奇妙的東西，登時都楞得忘記呼吸。

“好吃嗎？”

朱缺認真地看著竹編老人。

“……”

老人激動得說不出話，只能高興地點點頭。

“好吃那就再吃一塊。”

朱缺也笑了，把盤子又往竹編老人面前推了推。

老人很開心，又小心夾起一塊糖糕放進嘴中，可惜這回從筷子縫隙掉了一點到他打結的花白胡子以及桌面上，嚇得他立馬拇指并起食指，想要把那些掉落在亂糟糟胡子上的糖糕捋出來吃掉，然而糖糕已散得不成型，又被他這么一拂，更是化得不見蹤影。

老人焦急，怕浪費，又用筷子去夾掉在桌子上那一小小塊糖糕，奈何糖糕太碎，筷子又抖得厲害，越夾越分散，只好用黑乎乎刀割過一樣的手指頭去捏，老半天才擰起一點放回嘴中細細抿了抿，這下才勉強甘心。

朱缺默默看著竹編老人的舉動，也不制止，因為他知道如果出言勸阻，那對方反而會吃得不安心。

“嘖，渾身一股子窮酸樣。”

糖坊老板反而是略帶鄙夷地瞥著竹編老人的一舉一動。

老板覺得就算眼前老頭是自個兒親爹本尊復生在世他也嫌丟人，放往常他就早命人拿掃把將這種老頭趕出門去，但朱缺在旁，他不敢表現出來，只能略微撇開臉，不愿拿正眼瞅老人。

至于排隊的客人們也有不少在悄聲討論著什么，不過并沒有一個人出聲揶揄老人，剩下的則是默默看著這一切。

街道對面某個角落里同樣有四雙眼睛在暗處盯著這邊的動靜。

“……咳咳！”

糖糕到底還是有些干，卡得老人嗓子刺撓咳了幾聲。

朱缺立即一手端起杯子給老人服下蜜露，一手輕輕順著老人的背撫了幾下。

“好點兒了嗎？”朱缺笑著問道。

竹編老人感激地嗯啊一聲。

朱缺又笑了笑，說道：“您先在這兒坐著，慢慢吃，不夠還有，我去旁邊談點事情，馬上回來?！?

“……好，好?！?

老人聽話地點點頭。

“老板，請跟我來一下。”

朱缺示意糖坊老板走到門口柜臺前。

他望了下后邊排隊的客人又擔心擋著人家買東西，只好往旁邊再挪了點，而后開口商量道：“老板，你看這樣，以后每天賣剩下的點心，勞煩你親自幫我包點兒送給這位老人家，或者拜托哪個比較耐心的店小二送去也行，老人家的攤位一會兒我帶你去認，剛才來的時候我也問過他了，他那個小攤子是固定的，不會換地方，我按月給你結算，走原價，人工勞務費也給你算上，想多收一倍我也接受……”

糖坊老板聽得一愣一愣地，過了好幾秒才回過神來，當即扯著嗓子大聲怪叫道：“不行！！！”

這老板反應太激烈，把朱缺嚇一跳。

“怎么不行？我又不是不給你錢？食材費人工費我都給你出了，還怕我訛你不成？！”

想也不想就被別人直接拒絕，朱缺當下也是有些不悅。

老板勉強咧起一副還算恭敬的笑容：“我的大小姐，您說您管他這檔子破事干啥？您大好前途大把時間干嘛浪費愛心在一個糟老頭子身上？我知道您好心，可幫了一個，又來一個，幫了第二個又來第三個，縱使您家財萬貫，難道還能幫得了天下蒼生嗎？得得得，您還是別跟我說這些不著邊際的傻話了，我一會兒還要去醉紅樓赴場招標飯局，那可是梅宰家三公子組織的，滿桌權貴，我可不能遲到?！?

朱缺一愣，拉住糖坊老板：“別急著走，我問你剛才這話怎么個意思？是怕我沒恒心？還是你嫌麻煩？這老人家沒有任何修煉天賦，按常人壽命來看總共也沒剩幾年活頭，不勞煩你送多久，實在不行我跟你預定找個跑腿的定時定點送?！?

糖坊老板搖頭輕笑：“不是我說您，小姐，恕我冒犯，您還年輕，常言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您又怎知他底細清白？又怎知他年輕時不是作惡多端才落得如此下場？”

朱缺聞言冷著臉：“帶老人家來你這兒的路上我就問過了，他年少時父母早亡，沒人供讀書，在某處莊子上替人打零工勉強混口飯吃，到了中年攢夠點小錢討了個老婆，生了一對兒女，起初日子還算紅火，后來遇上大災和戰爭，時運不濟才落得如此下場，命運使然，不過是個一生清清白白的人間苦命人罷了?！?

那老板聞言沉吟幾秒，方才幽幽嘆了口氣：“人家說什么您就信什么……總之您現在一時半會兒悟不了這個道理，我能理解，再說了，一人有一人立場，各人有各人考量，您出身名門望族，十指不沾陽春水，自然不知我們小生意人起早貪黑為那碎銀幾兩的個中辛苦……您拿我家點心給這些糟老頭子破落戶送吃送喝，我蘭桂香糖坊的招牌還要不要了？我那些大客人跟街上要飯乞丐破小老百姓吃一家甚至同一種食物，你覺得人家愿意嗎？！那些大貴族以后誰還肯自降身份來跟我家做買賣？！我家十幾代人苦心經營好不容易塑造起來的店鋪形象還要不要？！望天可憐鑒，否則我祖宗心血何在？！”

朱缺連連鼓掌冷笑：“好啊好啊，還以為你有什么大道理要講，卻原來也是個有私心的?！?

糖坊老板也回以冷笑：“站著說話不腰疼，小姐，我看您也別硬裝什么圣女了，常言道人各有命！咱們各人自掃門前雪，何樂而不為呢？別凈往自己身上摟麻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