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周圍人來人往，極少有人在老頭的攤位前駐足停留。

偶有一兩個帶著小孩的客人路過，順手拿起那些竹編的小玩具快速打量幾眼，又搖搖頭隨手丟下。

朱缺看了一會兒，忍不住上前搭話：“喲，老頭兒，你晚飯就吃這塊豆腐嗎？”

老人見有人跟自己講話，以為要來買他的東西，連忙靠著樹費力撐起身子，一手拿住豆腐，另一手慌忙在褲子邊上來回磨蹭幾下，然后抓起一個竹編小兔子顫巍巍舉到朱缺面前：“……小姑娘要買玩具？這兔子可愛，兔子好。”

朱缺下意識提著點心往后退了一步，連忙擺手：“不不不，我是問你，你晚飯就吃豆腐嗎？”

老人一愣，看了下右手虛握著的豆腐，聲音嘶啞點點頭：“……對啊，對啊，豆腐好咬，好吃。”

“那你吃得飽嗎？”朱缺納悶道。

老人咧開已經掉光牙齒的嘴巴，不好意思笑了笑：“飽，吃得飽，不是天天吃，豆腐貴，有時候捏點米煮米湯，能連著喝兩天，米湯也好喝……營養。”

朱缺詫異：“光吃這么一小塊豆腐就能飽啊？多少靈幣一塊豆腐？”

老人垂頭瞅了一眼手心護著的豆腐，又慢慢抬起臉笑著應道：“……一塊，靈幣，我這個一塊一靈幣，買一整塊要三靈幣，我這個小，人家切給我的。”

朱缺抬了抬眉頭，仔細看了下老人臟兮兮的臉，由于對方那只好的眼白呈現出一種昏黃不堪的顏色，反倒顯得瞎的那邊褪了色的眼球蒼白無比。

朱缺干脆將拎著的點心暫時放到地上，蹲下來拿起一個巴掌大的竹編小老虎翻來覆去地看：“老頭，你編一個這樣的小東西要多久？”

“……不久，四個時辰，我年輕的時候，兩個時辰就能編一個呢……一個，賣倆靈幣……我自己上城外的山溪邊挑好水竹來砍，破開拿去烤色，去了節，分層，定色好后又刮平、劃絲、抽勻……再打水蒸煮，再泡，最后搬去曬……”

“……以前多人買，我兒子女兒也愛玩，好多小孩羨慕……現在老啦，眼睛不好使，手藝也退步，砍不動竹子，就跟人家要材料來自己編，編一只四個時辰…………”

聽到朱缺對自己的竹編玩具感興趣，老人很高興。

他絮絮叨叨追憶往事，重復講著幾句埋藏在記憶里許久的話，像黃土塬般溝壑縱橫的老臉上浮現出滿足的微笑。

朱缺放下竹編小老虎，快速掃視了一眼破布上擺的東西，又順手拿起一個做得有些歪歪斜斜，不知是竹編小羊還是小狗的玩具左瞧右瞧：“誒，對了，你老伴兒呢？”

老人愣了一下，低頭嚼了口豆腐，結結巴巴說道：“……死啦，那年冬天冷……沒了十來年啦，現在每天就我一個人吃飯。”

朱缺蹲著把玩地攤上的竹編小動物，隨口問道：“那你兩個小孩都去哪兒了？他們不想你嗎？”

老人聞言一下子哽住了，沒講話，又低頭吃了口豆腐，半晌才笑著開口：“……兒子也死啦，死好久啦，五六十年前就跟大將軍去打仗，沒回來，女兒嫁給莊上賣肉的，吃得飽……那時候開心啊，后來生孩子生不出來，也走啦，想他們啊，每天晚上睡覺都想，想也不回來……回不來……”

剛才提到老伴的時候老人就已經紅了眼眶，現在提到孩子終于忍不住了，哽咽起來，渾濁的眼淚伴著臉上的苦笑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朱缺也呆住了，沒想到自己一時說話不過腦戳了老人的痛處。

“哎喲，我真他媽該死啊！”

他愧疚得跺了下腳，忙從幾大袋點心里翻出一包餅來，解繩扒拉開油紙遞給老人：“您吃這個，這個好吃，我給您留幾包做晚飯！”

老人捧著餅不知所措，然后傻傻張開皺巴巴凹陷進去的癟嘴唇，笑著給朱缺看：“好姑娘，你看我嘴里沒牙啦……豆腐好咬，我吃這塊豆腐就行……我今年八十九啦，咬不動餅……謝謝你呀，好閨女。”

朱缺看老人淚中帶笑，笑中又帶淚的樣子，心里不是滋味。

他低頭亂七八糟翻了半天就是沒翻到那個好咬的入口即化的藕粉桂花糖糕，氣得他一腳踩在那些散開的包裝紙上，然后拉起老人就朝他剛才過來的地方原路返回走。

“……誒？姑娘……”

老人愣愣地給朱缺抓著手腕，想縮回來又沒力氣，只好跟在朱缺后面慢慢走著，手心里還緊緊攥著那小半塊豆腐。

也就常人散步短短幾十秒一小段路的距離，因為老人腿腳不便，竟走了三四分鐘才到達目的地。

“到了。”

朱缺輕輕松開老人的手，抬頭看向蘭桂香糖坊的招牌。

那糖坊老板眼尖兒，立馬從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眼瞄見朱缺的臉。

“哎喲！小姐又回來光顧小店啦？！還想吃點兒什么，您快過來看看！！”

糖坊老板直接從瑙白晶柜臺后邊餓狼突襲般撲通一下跳出來。

他笑嘻嘻趕到朱缺身旁，卻見對方旁邊跟著個衣著破爛，臉上骯臟的臭老頭。

“哎媽呀，我的大小姐喲！您從哪兒拾著這么一位……”

糖坊老板下意識捏著鼻子，在臉跟前扇了扇，卻又看到朱缺面色不善的眼神，急忙弱弱改口道：“……這么一位老神仙。”

朱缺冷哼一聲：“快去拿兩塊藕粉桂花糖糕和那什么玫瑰蜜露來，給這位老人家嘗嘗，錢少不了你的。”

“是是是。”

糖坊老板立即照辦，三下五除二便按朱缺吩咐端來了一小盤糖糕和一杯晶瑩可口的蜜露。

賣竹編的老人這輩子哪兒吃過這種燒錢玩意，當下慌了起來：“……不，這……不……”

“別客氣，這位小姐請的，老神仙，您慢用。”

糖坊老板笑瞇瞇把碟子和杯子像喂狗一樣放到老人腳邊的地磚上。

“你他媽！”

朱缺飛起一腳把地上食物踢到糖坊老板臉上，那老板整張臉登時稀里嘩啦粉啊面啊汁啊水啊地糊作一團。

“我……”

糖坊老板正欲發作，卻聽到周圍客人竊竊私語的聲音，一激靈想起朱缺神秘高貴的身份，立刻又軟了下去。

【威懾值+10】

“嘿嘿，是我有眼無珠，怠慢了老神仙，小姐這腳踢得好，踢得妙啊！踢得簡直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