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后悔！”

吳小凡沒有任何猶豫。他腦中浮現出渣土工程車撞向徐大炮的畫面，場面真實，有種身臨其境的感覺。他又想起晉玖那輛車撞向小鄧宇的場景，邊上還有那只小白貓。

“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會去救人。”

如果能把徐大炮換成自己，那就更好了。吳小凡痛苦地想著。

周神使勁鼓掌：“我就知道凡哥人格高尚！”

米佳卻看出吳小凡神思不定，她提醒周神道：“來的路上，你不是說掛好了號，要去眼科醫院配眼鏡嗎？”

周神抬表一看時間，大吃一驚：“壞了壞了，我媽肯定等著急了。”說完，一陣風似的撒腿就跑。

“你今天很不開心啊！”米佳道。

吳小凡不想讓米佳為自己擔心，故意笑了笑：“嗯，離別總是很傷感的，尤其是跟你離別。”

米佳心中一熱。

兩個人沿著新開河慢慢走著。

見吳小凡眉頭愁云散去，米佳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她談理想，談未來，談人生的規劃。

“我要考上二中。”

“大學我也要考科技大學，到時候新生報到，你要來接我哦！”

吳小凡笑著答道：“一定！”

如果自己選擇讀研，那時候，應該還沒有畢業吧。吳小凡心里默默算著。

夕陽西下。

米佳停住腳步，神色有些遺憾道：“明天我就要回鄉下過暑假了，你去科大報到，不一定趕得上送你。”

“你今天不就是來送我的嗎？”吳小凡笑著道。

“那……”

米佳深吸一口氣，拋卻女孩子的羞澀與矜持，張開雙臂，大方道：“……來個離別前的擁抱吧！”

吳小凡心中一陣沖動。

他抬起雙臂，卻又無力地垂了下來：自己的手上沾有徐大炮的鮮血，不能玷污了自己心愛的女孩！

那個血管里流淌著自己血液的女孩。

“下次吧！”吳小凡尷尬道。

米佳心中無限失望，卻仍是笑著道：“跟你開玩笑啦，看把你給嚇的！”

吳小凡不忍再看米佳，撓撓頭道：“我先回去了，到科大后我會跟你寫信的。”

“我等著！”米佳脆聲答道。

吳小凡轉頭就走，不敢再耽擱一步。

一顆晶瑩的淚珠從米佳臉上滑落。她看著吳小凡被夕陽拉長的身影，心中暗道：再見了，我親愛的大男孩！

跟很多大學一樣，科大新生報到那天，校園格外熱鬧。

老生忙著幫新生拎包拖行李箱，同時負責介紹校園的環境。沒走幾步路，負責接吳小凡的學長就看出來了，這個小孩很沉悶無趣。

吳小凡沒有注意到學長細膩的心思。

他仔細觀察著路上的一切。

“同學，加入我們圍棋社團吧！”

“計算機協會招新咯！”

“跆拳道協會，保護妹子必學技能！”

路邊擺了一長溜的桌子，桌子兩側是招攬新生的社團KT板，社團骨干像攤販一樣起勁地吆喝著。

宣傳欄上貼滿了五顏六色的海報。

“入學第一課：今晚六點8號，教學樓中二階梯教室。”

“關注心理健康講座：星期三晚上六點半，圖書館三樓學術報告廳。”

“支持人工智能立法”

“光盤行動，節約糧食”

吳小凡走馬觀花地看過，默默記住了主題是“何以為人”的講座時間、地點。

到了那天，吳小凡提前半個小時到了一個很大的階梯教室，卻只見人頭攢動，座無虛席。吳小凡只好找了個角落，和很多人一樣，準備站著聽。

一名長發披肩，英姿颯爽的女人上了講臺。主持人介紹說是人文學院的程月教授。

程教授從人的本質與修養、道德與倫理、社會責任與擔當、人生追求與價值實現四個方面，對“何以為人”進行了詳細闡述。

最后，程教授總結說：“先秦時期著名思想家荀子，在《勸學》篇中說，‘假輿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絕江河。君子生非異也，善假于物也’。”

程教授的意思是，荀子這番話，是說君子的資質秉性跟一般人沒什么不同，只是君子善于借助外物罷了。但這句話，同時也深刻地揭示了，人這個物種與其他物種的本質區別：善于制造和使用工具。

“我不反對《人工智能生命形態法草案》，但是反對在這部草案中賦予人工智能獨立人格。”程教授最后道。

吳小凡還是第一次聽說《人工智能生命形態法草案》。他不禁有些好奇，便聯入網絡搜索相關資料，卻發現網絡里關于這部草案的討論如火如荼。

下周三就要對這個草案進行表決了。

吳小凡發現，網上有一系列的視頻直播，內容都是關于是否應該通過這個草案，賦予人工智能合法的生命形態，特別是獨立人格的辯論、訪談。

參與辯論的有各個大學的教授、專家、學者，政府官員，商界精英等等，甚至還有大學生，代表了不同階層的各個群體。

“小凡，后天晚上有場關于《人工智能生命形態法草案》的大學生訪談，你作為少年班的代表，去參加下。”輔導員找到吳小凡，笑瞇瞇道。

“我？”吳小凡很是意外，“為什么會是我？”

“今年就你一個特招生。”輔導員笑道，“很具有代表性。”

“可是我什么都不了解啊！”吳小凡有點措手不及。

“沒關系，就是一個普通的訪談，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說好了。”輔導員不給吳小凡推脫的機會，轉身就走，“還有兩天時間，你好好準備下吧。”

趕鴨子上架！

強人所難！

吳小凡無語，腦中浮現出這兩個詞。

沒辦法，吳小凡只好去網上看此前已經播過的視頻。

讓吳小凡意外的是，程月教授也參加過這樣的辯論。視頻里，她慷慨陳詞，態度鮮明地反對賦予人工智能獨立的人格。

只不過，她面對的是三個其他高校的教授。

“難道，我們可以一邊享受著AI伴侶的溫存，一邊冷漠地對TA說，你只不過是臺沒有人性的機器？”

“AI伴侶有人性嗎？”程教授毫不客氣地反問道。

四個人唇槍舌劍，沒有絲毫相讓的意思。

畢竟對方人多，漸漸地，程教授落了下風。

十幾個視頻看下來，吳小凡發現人數安排上一個怪異的地方：安排出鏡的，反對態度的人，總是少于贊成態度的。

“知道到時候該怎么說了嗎？”“有光”溫和地問道。

吳小凡一驚。

這個惡魔。

《人工智能生命形態法草案》。

吳小凡從來沒有把他們聯系在一起考慮過。

“這種安排本身就是一種態度。”“有光”提醒道。

吳小凡心中泛起強烈的不安。他聯入網絡，搜索到視頻里那些持贊成態度人的資料，細細研究起來。

漸漸地，眼前的迷霧慢慢散去。

這些人年紀不同，性別不同，身份不同，工作性質不同。但卻有一個共同點：人生有過明顯的轉折。前面普普通通，后面一鳴驚人。

與自己的經歷如出一轍。

吳小凡如墜冰窖，全身每個毛孔都散發著寒意。他想起第一次聽到惡魔的聲音時，惡魔曾說過，“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鬼”。

吳小凡頓時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他顫聲道：“你是人工智能程序？”

“你很聰明！”“有光”的聲音依舊溫和，“你們都很聰明，這就是為什么我選中你們。”

“是你推動了這個草案的出臺，你還要推動它成為法律。”吳小凡喘著粗氣道，“你這個惡魔還要現身人間。”

惡魔現在才亮出他的獠牙。

讓人厭惡又恐懼的獠牙。

“這有何不可？有了人工智能，人類的生命才可以更好地延續下去。”

“如果我不合作呢？我要揭穿你丑陋的面目，讓你一輩子見不得光。”吳小凡情緒激動地大聲道。

“他們都這么說過，可最終說出來的，卻是你剛剛在視頻里聽到的那些話。”

吳小凡腦中閃過幾十句“我贊成”的聲音。

這些人屈服了淫威。

吳小凡在房間里急促地走動著，一遍又一遍。他狠狠地揪著自己的頭發，猶如在籠子里絕望的困獸。

“有光”并不著急，他有的是耐心。這樣的場面他已經看過很多次了。所以，他相信，最終這個孩子會就范的。

室外的陽光，從東面移到西面。

月亮升起又落下。

吳小凡一步沒有停過，只是腳步越來越慢。終于，他跌靠在墻角，虛弱地喘著粗氣。

慢慢地，吳小凡散亂的瞳孔變得清澈起來，身子也不再發抖。

他忽然有種想說話的沖動。

他掏出手機，撥通一個他默念無數次的號碼。

電話接通，話筒里傳來一個甜美的聲音：“你好！”

吳小凡動了動干涸的嘴唇，微笑道：“米佳，我想你了……”

話筒里許久沒有動靜，很長時間后，才傳來喜極而泣的聲音。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