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可方一大早就覺得窩火。

叫外賣的是個文具店的女老板，年紀不大，二十五六歲的樣子，人長得清秀，卻不講理。她嫌外賣送得太遲，堅持要退單，還要給差評。

送餐遲，是因為商家出餐慢，他路上可是一分鐘沒有耽擱。

爭執了幾句，女老板更加惱火了，口口聲聲說要投訴他。

吳可方無可奈何，心意難平地把外賣放進箱子里。

浣紗路東西方向，平海路南北向，兩條路正好十字交叉。

吳可方要從北側的平海路，右轉到西邊的浣紗路。他騎上車慢慢從盲道繞到非機動車道。

周六的早上，路上的車輛并不多。一輛白色SUV快速駛過。

吳可方覺得很是眼熟：那是徐大炮的車。SUV跟他的方向一樣，也是右轉。

忽然，南面一輛左轉的渣土工程車呼嘯著，朝白色SUV沖過去。

吳可方心中一驚，想要叫喊已經來不及。

渣土工程車徑直撞向了白色SUV的駕駛室。

吳可方扔掉電瓶車，心驚肉跳地跑過去，只見白色SUV已經面目全非，開車人的身子成了一攤肉泥，只有臉部還清晰可見。

正是徐大炮！

吳可方癱坐在地。

渣土工程車司機面如土色，跌跌撞撞地走過來：“我是綠燈，正常行駛的。他肯定闖紅燈了。”

“放屁！”吳可方掙扎著爬起來，一把封住對方的衣領，“右轉明明是綠燈。”

慘烈的車禍，將路人都吸引過來。

“北到西的右轉，確實是綠燈。”

“南到西的左轉，也是綠燈啊！”

“胡說，怎么可能同時都是綠燈？”

人們還在爭論不休的時候，交警已經快速趕到現場，不多時，120救護車也來了。

醫生當場宣布，徐大炮已經死亡。

其實，根本不用醫生的結論。現場目擊者看了面目全非的駕駛室，就知道里面的人肯定活不了。

吳可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吳小凡有些奇怪。

很久以來，吳可方都是早出晚歸，這么早回家的情況絕無僅有。

“老爸，你怎么了？”吳小凡看出吳可方神色異常，關切地問道。

吳可方掉下淚來：“徐大炮被車撞死了。”

吳小凡渾身一震，手里的豆漿灑了出來。

“就是帶你炒股的那個發小？”吳小凡聲音沙啞。

吳可方悲痛地點點頭。

吳小凡呆若木雞，腦子里想起兩句話：“我幫你擺平”，“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這該不會是那個黑客干的吧？

問清了車禍地點，吳小凡來到浣紗路和平海路交叉口。

雖然環衛工人已經清掃過，但路面的剎車印還是觸目驚心。地上扎眼的血跡，無聲地提醒過往的行人，這里曾發生過車禍。

如果不是自己選中徐大炮，他就不會死。

殺死的徐大炮的，不是那個倒霉的渣土車司機。

而是他，吳小凡！

為什么要彌補那個漏洞呢？

錢賺到了，房子買回來了。就算老爸發現徐大炮根本沒帶他炒過股，那又怎么樣呢？

“你這個殺人犯！”吳小凡聲嘶力竭地喊了起來。

過往的行人紛紛側目，只見一個初中生滿臉淚水，對著空氣大喊大叫。

很多人對著吳小凡指指點點起來。

“這樣不是很好嗎？”溫和的聲音響起，“死無對證。你再也不用擔心，那件事情會被戳穿了。”

“你這個殺人狂，滾開！”吳小凡喊得額頭青筋怒張，“我要告訴警察，是你殺了人。”

看熱鬧的行人越來越多。

“這是哪家孩子？”

“怕是有什么病，現在發作了吧？”

“看他的樣子，真是可怕！”

“有光”通過燈桿的探頭，靜靜注視著處在瘋狂邊緣的吳小凡。應該制止他不理性的行為，避免更多的人關注到這個初中生。

“有光”發出幾行指令。

吳小凡像是被雷電擊中一樣，全身肌肉痙攣不已，口中直吐白沫。

圍觀的行人眼睜睜見他倒在地上，身子抽搐不停。

“哎呀，這是癲癇發作了呀。”

“趕快打120。”

“這小孩怕是受什么刺激了吧。”

慢慢地，吳小凡恢復了意識，等120救護車到的時候，他已經從地上爬起來了。他從醫生的懷中掙脫，踉踉蹌蹌地往前跑去。

一直跑到陽關中學后面的小竹林，吳小凡才停了下來，癱坐在地上。

他只覺得手腳冰涼，一種揮之不去的恐懼始終在心頭縈繞。

“慢慢你就會習慣了。”溫和的聲音道。

吳小凡失聲道：“你還要殺人？”

對方許久沒有回答。

“你這個惡魔！”吳小凡咬牙切齒道，心中的憤怒在沸騰翻滾。

還是沒有回答。

憤怒讓人盲目。吳小凡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深思熟慮后，他由怒轉驚。

以后，這個惡魔怕是與自己如影隨形，他吳小凡再也逃脫不掉惡魔的手掌了。

吳小凡陷入絕望！

兩行熱淚撲簌簌往下直掉。

那只熟悉的小白貓，“喵喵”叫著，溫馴地跳進吳小凡的懷里。小白貓的身體溫熱，吳小凡卻還是覺得胸口冰冰涼涼。

地上一隊螞蟻，正歡快地搬運著一只肥碩的青蟲。吳小凡怔怔地看著，心中涌起無限的悲哀，以后自己怕是連螞蟻那樣的自由都沒有了。

初二下學期的期末考試，如期舉行。

吳小凡沒有參加，他去找晉玖了。

老師和7班的同學都不感到驚奇。吳小凡現在的學習水平，早就達到大學程度。再來參加這種水平的期末考試，那是浪費時間。

吳小凡聯網進入市交警辦公大樓，知道了交警對徐大炮車禍的最終定性：交通信號燈程序故障，導致平海路北到西右轉、平海路南到西左轉，同時出現綠燈。渣土工程車、白色SUV均無責。

最后，負責交通信號燈運維的第三方公司，賠償了一筆不菲的費用。

按照那個惡魔的手段，侵入信號燈系統，不著痕跡地控制一個路口的信號燈，簡直易如反掌。

吳小凡想起自己遇到的那次車禍。

酒后駕車。

駕照考出不到一個月的新手。

面對鐵一般的事實，肇事者晉玖卻口口聲聲喊冤枉：是車子的問題，我拼命踩剎車，可剎車一點反應都沒有。

如果那個惡魔做過手腳，那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侵入電動車的控制系統，解除制動功能，讓剎車失效，再刪除制動數據。

這種掩人耳目的把戲，吳小凡現在也會。

晉玖見到吳小凡，想要逃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老子的車子、房子，能賣的都賣了，現在是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晉玖罵罵咧咧道。

眼前的中年人眼泡浮腫，目光黯淡，全身一副不修邊幅的模樣。

吳小凡心中泛起一絲同情。那次事故，交警最終認定晉玖酒后駕車，保險公司拒賠，所有賠償費用都需要晉玖自行承擔。

“你當時到底有沒有剎車？”吳小凡問道。

晉玖一愣，接著眼眶泛紅：“我說過幾千次，當時拼命踩剎車，可剎車就是一點反應都沒有。我是去接小孩，每天接，那天之前已經接了半個多月，怎么會不知道校園門口人多，怎么會不放慢速度……”

晉玖越說越激動，慢慢就泣不成聲了：“可那個車子就突然加速了，直接飆到八十碼，怎么踩剎車都沒用。非要說我酒后駕車，非要說我是新手……我現在什么都沒有了，車子、房子都賣了，你今天還要來逼我……”

晉玖一屁股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吳小凡沒有說話，默默地轉身離去。

他相信，這個精神崩潰的中年人沒有說謊。那么，自己的那場車禍就不是意外。

“有光”看著吳小凡腳步蹣跚，身子一歪險些跌倒。他并不擔心這個初中生知道真相。因為，他根本沒有力量反抗自己。

科大少年班的錄取通知書終于下來了。

米佳第一時間恭喜吳小凡，周神也跟隨而來。

“凡哥，從今天起，你就是一名大學生了。”周神羨慕道。

米佳表面笑意盈盈，心中卻有萬般不舍，以后自己的同桌再也不叫吳小凡了。

吳小凡強自笑了笑。

“小凡，你有什么心事嗎？看上去悶悶不樂的樣子。”米佳看出端倪。

吳小凡回過神來，掩飾道：“沒什么，就是想到要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再也不能跟你們朝夕相處，有些難過。”

周神黯然了。

米佳眼眶微微泛紅。

“對了，周神你不是問過我一個問題嗎？”吳小凡忽然笑道。

“什么問題？”周神一愣，自己問凡哥的問題太多了。

吳小凡悠悠道：“那晚你問我后不后悔救人。”

周神想起來了，是朱子龍譏諷凡哥的那個晚上。他來了興趣，重復那晚的問題道：“你后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