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凌家遷往平遙已過三月。

這三月間，烽火連天，朝廷疲于應對，無暇鎮壓四方起義。

各地豪強紛紛割據稱王，而那金鑾殿上的魏帝卻始終按兵不動，只是偶爾派遣大周軍虛張聲勢地掃蕩一番，權作震懾。

在這動蕩時局中，平遙縣衙的權勢日漸式微。

縣令如今仰凌家鼻息而存，整個平遙儼然成了周凌兩家的私產。

周府門前車馬絡繹不絕，新鋪的青石板大道筆直延伸至遠方。

府內，凌修遠與周明對坐議事。

地霞余暉透過窗欞，為廳內鍍上一層暗金色光暈。

周明輕叩茶盞，沉聲道：“修遠兄，鶴云鎮已陷，叛軍若揮師北上取東華郡，必經我平遙……”

凌修遠眸光一凝，未待他說完便已會意。

平遙雖非富庶之地，卻因背靠深山，盛產靈藥異獸，更兼地處要沖，已成各方勢力暗中覬覦之所。

“周兄明鑒。”

凌修遠微微頷首：“族中子弟已整裝備戰…”

話至此處，他不禁想起近日流竄的災民與蔓延的疫病，眉宇間憂色更深。

周明同樣目光微沉，心知在這天高皇帝遠之地，無論是縣衙還是兩家都難指望朝廷援兵。

原先鎮守的凌婉兒等人，如今也不過十余名官差，實在難堪大用。

他略一沉吟，正色道。

“修遠兄，依我之見，不如聯合縣令，召集各氏族共治平遙，此時若不結盟自保，待叛軍流民蜂擁而至，那些餓紅了眼的暴徒豈會放過我們？”

話罷，凌修遠手中羽扇一頓，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他沉吟片刻，羽扇輕合：“周兄此議甚妥，容我回府稍作準備，明日望月閣再議，屆時邀縣令共商大計。”

“……”

二人又寒暄數語，周明親自將凌修遠送至府門。

待馬車遠去，他轉身回院，沉聲喚道：“老賀。”

話音未落，賀福生已帶著任青山等一眾心腹疾步而至。

眾人圍聚在院中石桌四周，周明端坐石凳，正仔細翻閱近日往來的書信與賬簿。

“映月江畔的火田進展如何？”

賀福生躬身稟報。

“回主家，韓老爺掌管的火田已沿江開墾百畝，只待我們的靈種運到，便可大規模種植金穗，屆時，我們便能培養自己的勢力。”

周明微微頷首，目光凝重。

“此事關系重大，不僅關乎你我性命，更是周家起勢的根本，若有半點差池…”

話音方落，賀福生立即正色道：“主家放心，此事由守安與伯云親自經手，我等每日巡視，必不讓宵小有機可乘。”

任青山神色凝重地補充道。

“前些日子發現幾個其他氏族的探子，已處置干凈，如今平遙境內，除凌氏外無人敢與我等爭鋒。”

他稍作停頓：“只是火田初建，需從主家井中取靈泉灌溉，途中難免引人注目，我等已格外謹慎。”

這靈泉實則是周明精心布置的局。

他對外宣稱家中水井與映月江暗通，不知何時孕育出了靈氣。

借此培育出的金穗確有奇效——武者食用可強健體魄。

但在這絕靈之地，終究難以助人入道，更遑論突破練氣三層。

金穗并未有一開始想象中那般神異，周明絲毫不擔心外泄。

即便他人盜得種子，若無靈泉澆灌也是枉然。

這口井中的靈氣，實則是他以火石秘法日積月累凝聚而成，即便有人偷取井水，也遠不足以支撐金穗成熟所需。

“無妨，靈泉之事早已傳遍平遙，若有人不惜性命來取，盡管來便是。”

無中生有的靈泉，周明對此渾不在意，即便將整口井拱手相讓又何妨。

然而近來各地動蕩的局勢卻令他眉頭深鎖。

大周王朝境內狼煙四起，北境流民作亂，南疆諸侯割據，就連京畿重地也盜匪橫行。

這亂世烽火，已然將整個王朝燒成了一鍋沸騰的渾水。

周明沉聲問道：“青山、承均，青峰山中有多少可信之人？”

此前，他一直避免大規模招攬人手，因為一旦麾下勢力過大，官府必然察覺，屆時若以謀反之名問罪，便是滅族之禍。

然而如今局勢驟變，叛軍與流民即將兵臨城下，僅憑現有的數十名青壯，根本無法抵擋數千反賊的沖擊。

即便是四次、五次新生境的武者，也難以在萬箭齊發、鐵騎沖鋒的戰場上全身而退。

除非像魏帝那般，達到七次新生，天光護體，刀劍難傷。

可眼下，無論是周明自己，還是凌婉兒，乃至凌家那位五次新生的族老，都難以在持久廝殺中立于不敗之地。

因此，他不得不考慮收編青峰山中那兩千余名山民，以擴充實力。

賈承均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喜色，連忙躬身道。

“主家終于有意招攬青峰山人馬了！山中那些弟兄們得知我等在平遙安身立命，日子過得滋潤，早就眼紅心熱，私下里托人帶話，都盼著能投奔主家謀條生路。”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幾分譏誚。

“自打幾位門主相繼離去，山中群龍無首，如今已是四分五裂，那些殘存的勢力互相傾軋，誰也不服誰，整日里為了些蠅頭小利爭得頭破血流。”

說到此處，賈承均捋了捋胡須，語氣篤定。

“若主家此刻登高一呼，愿來投效者，少說也有千人之眾！”

周明聽罷，心中已然有了計較。

賀福生見狀，立刻躬身說道。

“主家放心，屬下早有準備，數月前局勢初顯動蕩，我便已將府中積蓄的夜銀晝金盡數換成了糧食，若再算上那數十畝即將收獲的金穗，支撐兩千人半年用度綽綽有余。”

“半年……”

周明低聲沉吟，目光投向窗外。

秋風掠過庭院，卷起幾片落葉。

時節尚早，寒冬未至。

經過改良的金穗生長周期大大縮短，入冬前還能收獲三季稻谷。

如今周家產業已初具規模——平遙山中和映月江畔開墾的數百畝火田連成一片，雇傭的長工短工日日勞作。

這般家業，已非昔日可比。

念及此，周明輕聲吩咐道。

“田產繼續擴至千畝，雖說山中獵物可充饑，但亂世之中，糧食比黃金更珍貴，多囤些總沒錯。”

關于金穗一事，他已不再刻意隱藏。

但要他周濟外人？卻是癡心妄想。

“凌家想必早已知曉此事，卻始終未開口相求，想來族中存糧尚足，加之子弟常入深山狩獵，應當無虞。”

“青山、承均…”

周明正色道：“你二人即刻前往青峰山，若有誠心歸附者，速速帶回平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