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光西下,江面泛著細碎波光。
周明一襲青衫站在碼頭石階前,身后任青山、賀伯云等人垂手肅立。
凌家樓船緩緩靠岸時,他抬手理了理衣襟。
凌修遠踏著舷板走下船,錦緞衣袍在晚風中微微飄動。
他目光掠過周明身后的隨從,最后停留在眼前這個年輕而沉穩的男子身上,眼中閃過一絲訝色。
“這位傳聞中在邊陲廝殺的獵戶,眉宇間竟無半點粗獷之態。”
“凌家主遠道而來,周某有失遠迎。”
周明拱手致意,語氣平和。
他不動聲色地后退半步,讓出主位,凌修遠見狀,當即回以更深的揖禮。
“周族長客氣了,凌某攜家眷突然造訪,倒是打擾了?!?
他從袖中取出象牙折扇,卻不展開,只作勢虛引。
“久聞平遙人杰地靈,今日得見周族長,方知傳言非虛?!?
二人相視一笑,周明側身示意。
“寒舍已備薄酒,凌家主若不嫌棄…”
話未說完,凌修遠已含笑接道:“豈敢豈敢,該是凌某設宴才是?!?
他輕拍手掌,隨行仆役立即抬上描金禮箱。
“些許長陽土儀,權當見面之禮?!?
江風掠過二人衣袂,周明余光瞥見禮箱縫隙露出的鮫綃光澤,心知價值不菲。
他不動聲色地朝賀伯云使了個眼色,后者立即捧出個烏木匣子。
“凌家主厚贈,周某卻之不恭,這是山中所得的百年火泉晶,聊表心意?!?
禮尚往來間,任青山注意到兩位家主始終保持著恰當距離——既顯親近又不失分寸。
當凌修遠似是無意提及“聽聞令郎天賦出眾“時,周明適時回應。
“犬子頑劣,怎及芷嫣聰慧過人?!?
說話間,周明抬眼,見一位著淡青襦裙的小姑娘自凌修遠身后走出。
發間銀簪微晃,耳畔珍珠輕搖。
“給周伯父請安?!?
她聲音清亮,行禮端正。
抬眼時,杏眼明澈,眉目間透著書卷氣,雖只十一歲,舉止已顯從容。
周明笑著取出一個檀木匣:“芷嫣,這是伯父送你的見面禮?!?
“聽聞你擅琴,這是用南海沉香木所制的調音器。”
他輕啟匣蓋,露出里面形如蓮花的精巧物件:“每片蓮瓣刻著十二律呂,轉動時能奏出清音,最妙的是…”
他說著輕輕旋轉蓮心,頓時飄出一段《陽關三疊》的旋律,蓮瓣間竟有細碎流光隨音而動。
“這是摻了螢石的玉砂,白日里看著普通,夜間撫琴時便會隨音律流轉?!?
這是周明特意讓賀福生準備的禮物。
凌芷嫣眼中閃過欣喜,卻克制著看向父親。
她想要卻不敢貿然接過。
凌修遠朗聲笑道:“收下吧,你伯父有心了!”
說罷,目光轉向身后已比凌芷嫣高出一頭的周德志。
周德志心中忐忑,卻明白該向這位未來的岳丈行禮,周明并未催促,只是含笑注視,眼中帶著鼓勵。
他強自鎮定,學著大人模樣躬身行禮:“德志給伯父問好?!?
“不錯!”凌修遠見他舉止有度,眼中贊賞愈甚。
不待多言,身后隨從已捧上一個寶匣。
匣開剎那,寒光乍現,一柄長刀靜靜躺在其中。
只見匣中靜靜躺著一柄三尺余長的寶刀,刀鞘以玄鐵為底,上嵌北斗七星紋樣,每顆星位皆用寒玉鑲嵌,在霞光下泛著幽幽青光。
“此刀名為破云…”
凌修遠輕撫刀鞘,指節在七星紋路上緩緩摩挲:“乃是當年我入朝時,太傅親賜?!?
他拇指輕推刀鐔,只聽“錚”的一聲清鳴,秋水般的刀身緩緩出鞘。
刀刃上天然形成的雪花紋清晰可見,刀脊處一道血槽內暗刻“破云”兩個篆字,字跡間隱約有金絲流轉。
凌修遠持刀說道:“此刀以天山寒鐵鍛造,冰泉淬煉四十九日,成刀那日正值破曉,故名‘破云’?!?
他將刀歸鞘,鄭重遞給周德志。
“此刀伴我二十余載,今日贈予賢侄,愿你如刀名所示,劈開永夜,勇往直前?!?
周明見狀,眉頭微蹙:“凌兄,此禮未免太過貴重……”
話罷,凌修遠朗聲一笑,擺手道:“周兄此言差矣!此刀與德志正是相得益彰。”
周德志早已被那寒光凜冽的長刀奪去了心神,竟連站在一旁的凌芷嫣都忘了打量。
他盯著長刀眼中滿是渴望,雖前些日子父親已知曉他新生之事,卻從未賜下如此珍貴的兵器。
周明輕咳一聲:“德志,還不快謝過你伯父?”
少年這才如夢初醒,連忙躬身行禮,聲音里掩不住的歡喜:“德志謝過伯父厚賜!”
周德志小心翼翼地合上寶匣,將長刀緊緊抱在胸前,默默退到父親身后,他低頭凝視著懷中的禮物。
不遠處,凌芷嫣的目光幾次三番地飄向這邊。
她抿著唇,眼中閃過一絲若有所思的神色,卻又很快垂下眼簾。
暮色漸深,兩列人馬向縣城緩緩行進。
周明與凌修遠并排走在最前,交談中默契地避開了過往之事,只談論些風土人情。
街角茶肆里,幾個布衣漢子捧著粗瓷茶碗,目光卻不住地往街上瞟。
“瞧見沒?”
一個絡腮胡壓低聲音:“那位就是周族長,如今連凌家這樣的世家大族都得給他三分薄面?!?
對街綢緞莊的老板娘倚在門框上,手里團扇半掩著面,眼睛卻亮得很。
“前兒個還聽說凌家要遷來咱們縣,沒想到今日就見著真佛了?!?
她瞥了眼周明身后跟著的任青山等人:“瞧瞧那些隨從的架勢,哪個不是練家子?”
巷口賣炊餅的老漢停下手中活計,望著遠去的車馬喃喃道。
“周族長十年前還在我那攤上賒過炊餅呢…”
話未說完就被身旁人打斷:“噓!這話可不敢亂說,如今人家是什么身份?”
更有些膽大的孩童追著馬隊跑,被自家大人慌忙拽回。
一個扎著總角的小子掙開母親的手,指著周明遠去的背影喊道:“娘!我長大了也要像周叔那樣威風!”
惹得周圍人一陣低笑。
縣衙師爺站在廊柱后頭,瞇著眼睛看了許久,轉身對身旁差役嘆道:“這平遙縣怕是要姓周了。”
差役不解其意,只看見師爺摸著胡子搖頭。
“誰能想到,一個獵戶出身的,如今竟能讓凌家主這般禮遇…”
夜色漸濃,但關于周家的議論,卻在平遙縣的大街小巷里悄然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