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死!”
賀福生緊張地瞥向窗外,轉(zhuǎn)而卻又瞇眼捻須:“不過嘛……”
父子二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賀伯云突然壓低聲音,話尾拖得意味深長:“那凌小姐年近廿六卻云英未嫁……”
聞言,賀福生搓著手指,眼中閃著市儈的精明:“這其中的故事,怕比戲文還精彩三分。”
正當(dāng)父子二人低聲密談之際,門外忽傳來一陣細(xì)碎的腳步聲。
賀伯云眉頭一皺,沉聲喝道:“何人?”
“回少東家的話。”門外小廝恭敬應(yīng)道,“您要的人已帶到。”
賀福生聞言,眼中精光一閃,撫掌笑道:“好!速速引進(jìn)來。”
話音方落,四名青衣小廝魚貫而入,手腳麻利地將殘席撤去。
不過片刻功夫,雅間中央便騰出一方三丈見方的空地。
一個身著灰布短褂的漢子佝僂著腰進(jìn)來,領(lǐng)口磨得發(fā)白,帽檐下那雙三角眼渾濁中透著市儈的精明。
他搓著手諂笑道:“賀老爺,您要的人齊了。”
賀福生端著茶盞,眼皮都沒抬一下。
漢子會意,轉(zhuǎn)身朝門外吆喝:“都進(jìn)來見見賀老爺!”
話音未落,三男五女依次而入。
三個漢子膀大腰圓,粗布衣衫下肌肉虬結(jié),一看就是干活的好手。
五個女子雖相貌平平,卻都低眉順眼,透著股伶俐勁兒。
那牙子弓著腰,雙手捧著賣身契遞到賀福生跟前。
就等賀老爺略一頷首,這筆買賣就算成了。
賀福生指尖輕叩桌面,目光如刀:“這些人,不是強(qiáng)擄來的吧?底細(xì)可都干凈?”
那喚作張三的牙子頓時腰彎得更低,幾乎要折成兩截。
“賀老爺明鑒!小的在這行當(dāng)摸爬十?dāng)?shù)年,最是講究信譽(yù),若做那綁人的勾當(dāng)……”
他壓低嗓子:“莫說您老不答應(yīng),怕是早就被官府拿了去,這些都是邊陲逃荒的苦命人,能得口飯吃已是天大的造化……”
說著暗使眼色,那八人立即齊刷刷跪倒,額頭抵地:“賀老爺大恩!”
賀伯云負(fù)手踱步,鷹隼般的目光在眾人身上來回審視。
但見那幾個漢子掌心老繭縱橫,女子們雖面黃肌瘦卻眼神清明,不見半分驚惶,反倒透著幾分被選中的慶幸。
他這才微微頷首,算是認(rèn)了這筆買賣。
賀伯云朝門外喚道:“來福,帶他們下去梳洗更衣,收拾妥當(dāng)了在偏廳候著。”
“是,少東家。”
老仆躬身應(yīng)下。
他轉(zhuǎn)而對著張三展顏一笑,從袖中排出數(shù)枚夜銀:“三哥辛苦,往后常來喝茶。”
張三慌忙擺手,腰彎得幾乎要折到地上。
“少東家折煞小人了!叫小的三牙子便是……”
說著極有眼色地領(lǐng)著眾人退下,臨了還不忘將雕花木門輕輕掩上。
待腳步聲遠(yuǎn)去,賀伯云蹙眉道:“爹,這幾個丫頭莫說國色天香,連尋常小家碧玉都夠不上……”
他捻著腰間玉佩,欲言又止,“這般姿色送去主家,豈非……”
須知君子愛美,自古皆然。
這等人間至理,又何須明言?
賀福生聞言笑聲在雅間內(nèi)回蕩:“癡兒啊癡兒……”
他踱步到窗前,指尖輕叩窗欞:“送丫鬟最忌送美人,納妾雖是常事,可若惹得主母不悅……”
他忽地轉(zhuǎn)身,意味深長道:“那枕邊細(xì)語,可比刀劍更利三分。”
話罷,賀福生捋須輕笑:“即便主母大度,他日那三位小少爺長成,又豈是易與之輩?”
說罷甩袖推門而去,木門“吱呀”一聲在賀伯云眼前合上。
他怔立原地,忽覺醍醐灌頂:“這連日與父親周旋,倒似每日都在上一堂處世謀略的課。”
——————
周宅朱漆大門前,周明與韓翠翠錯肩而立。
青石長街上,走卒販夫不約而同地停下活計(jì)。
挑擔(dān)的貨郎踮起腳尖,茶攤上的閑漢們紛紛撂下粗瓷碗,連巷口磨剪子的老匠都瞇起昏花老眼往這廂瞧。
“乖乖,周老爺這回可真是大手筆!”
一個賣糖人的小販用汗巾抹著脖子,朝身旁賣炊餅的矮胖漢子努嘴:“整整八個丫鬟小廝,瞧那新裁的衣裳料子,怕是花了不下這個數(shù)……”
他神神秘秘比出三根手指。
臨街酒肆二樓,幾個綢衫客倚著雕花欄桿指指點(diǎn)點(diǎn)。
其中蓄著山羊須的老者搖頭晃腦:“周家近年在咱們平遙置辦田產(chǎn),如今又添這許多人口,怕是要……”
話未說完,被同伴急急拽了袖子打斷。
茶攤上,幾個腳夫湊在一處竊竊私語。
“賀老爺是何等的威風(fēng),如今卻弓腰低頭給周家送人?”
一個絡(luò)腮胡漢子咂摸著茶沫子,“聽說前幾日還親自登門…”
街角賣唱的女子撥著月琴,眼角卻止不住往那隊(duì)新仆瞟去。
她身旁的老瞎子雖目不能視,耳朵卻靈光得很,低聲咕噥道:“這平遙的風(fēng),怕是要變嘍……”
此番領(lǐng)隊(duì)的卻是賀伯云,此乃賀福生有意為之。
年近不惑的他近來愈發(fā)覺得力不從心,決意早些讓長子歷練。
賀伯云一襲靛青長衫,恭恭敬敬拱手而立:“主家。”
二字喚得端正,再不見往日半分輕慢,他保持著躬身姿態(tài),靜候周明示下。
周明目光在賀福生臉上一掃,瞧見那老狐貍眼中藏著的得意,不由笑罵:“好個老滑頭。”
話罷,揮了揮衣袖:“都進(jìn)來吧。”
“是。”
十余人魚貫入院,朱漆大門“吱呀”合上的剎那,整條街市頓時炸開了鍋。
茶攤酒肆間,“周家”二字被翻來覆去嚼個不停。
庭院中,槐影婆娑。
周明與賀福生對坐石案前,清風(fēng)徐來,茶香裊裊。
十余名仆役屏息靜立,連賀伯云都收斂了傲氣,垂手侍立,額角滲出細(xì)密汗珠。
“老賀啊……”
周明搖頭輕笑,指尖輕叩案幾。
“相識多年,這老狐貍做事當(dāng)真滴水不漏,前日隨口一提人手不足,今日便帶著精心挑選的仆役上門。”
他目光掃過院中眾人,暗自思量:“家中隱秘太多,不如在隔壁另置一宅安置這些下人,白日當(dāng)值無礙,入夜修煉時遣回便是,那火石聚靈之效頗為敏銳,倒也不必過分擔(dān)憂。”
正欲開口,卻見賀福生捋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