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院子大門前。
夏季的微風裹挾著火泉特有的木屑香味,緩緩拂過平遙村的土墻茅舍。
周明負手立于青石臺階之上,衣袂被風輕輕掀起一角,他目光低垂,凝視著賀福生手中那本泛黃的賬冊,面無表情似在沉思。
臺階下方,賀福生始終保持著躬身姿勢,雙臂平舉,掌心托著攤開的賬本。
紙頁在風中輕微顫動,露出墨跡未干的字跡。
他脖頸微弓,后頸滲出細密汗珠,卻不敢抬手擦拭,二人之間的沉默持續了許久。
賀福生余光瞥見石縫里一株野草正隨風搖晃,卻不敢分神去看。
身后三步處,趕車的小廝緊攥著褪色的褡褳帶子。
他盯著自己磨破的草鞋尖,膝蓋不自覺地彎了彎,有汗珠順著鬢角滑到下顎,懸在胡茬上將落未落。
賀福生心中早有盤算,他知曉周明雖已新生,卻始終內斂沉穩,不露鋒芒。
這位年僅十七的年輕人行事低調,待人謙和,但言談舉止間透出的沉穩與遠見,遠非尋常村野少年可比。
“眼下周明雖困于平遙村這一隅之地,但以他的天賦與心性,遲早會有一飛沖天之日,賀家世代經商,卻始終難覓真正的靠山。”
“如今好不容易遇上這般人物,我定要把握住這個機會。”
“即便最終看走眼,以周明如今的實力與潛力,結交他對賀家而言也遠勝從前百倍。”
短短幾月間,賀福生便從一名走街串巷的游商搖身變為體面掌柜。
他腰間新添的銅算盤锃亮,牛車后跟著使喚小廝,再不必親自扛貨吆喝。
這一切全因背靠周明,當初那個病弱少年,如今已成了他仰視的存在。
但最令賀福生驚駭的還是那日周明拖回狼猿的場景。
那畜生足有八尺高,爪牙間凝著黑血,脖頸處一道刀口干脆利落。
賀福生回想起來仍在戰栗,這等兇獸力可扛鼎六百余斤,縱是新生的武者也難在密林中討得便宜。
然而這般兇悍的山獸,竟被周明一刀斃命。
賀福生心知,若非狼猿的皮毛內丹價值不菲,需特殊手段保存處理,周明絕不會輕易展露實力,仍會繼續蟄伏。
他清楚記得那狼猿脖頸處猙獰的刀口,絕非兩獸相斗能造成的傷痕。
然而他面上不露分毫,對外只輕描淡寫地解釋:“那狼猿是山中撿的,恰巧撞見兩頭兇獸搏殺,這才撿了個漏。”
此事他連對自家老母都三緘其口。
“你可考慮好了?”
周明聲音平靜,指尖輕輕捏著賬本邊緣。
賀福生聞言放聲大笑,眼角擠出幾道細紋:“主家莫要再勸!若非您這幾個月屢次相助,賀家哪有今日這般光景?”
他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牛車轅上,震得銅算盤叮當作響。
周明沉默片刻,終于伸手接過那本泛黃的賬冊。
紙張翻動間,站在一旁的小廝悄悄松了口氣,黝黑的臉上頓時堆滿笑容,嘴角幾乎要咧到耳根。
“哈哈哈,快搬東西進去。”
賀福生爽朗一笑,立刻彎腰搬起一壇米酒。
周明接過賬本隨手翻了幾頁,并未細看,兩人往來數月,早已熟稔,不必事事查驗。
見車上貨物堆積如山,他挽起袖口道:“東西不少,咱們抓緊搬。”
他徑直上前抱起一個沉甸甸的酒壇往院里走,賀福生見狀連忙放下手中貨物,帶著小廝快步追上來:“這些粗活交給我們來就好,主家您進屋歇著吧。”
“無妨。”
周明腳步未停,酒壇在他臂彎里穩如磐石。
在他心里,什么主仆之分都是虛的,在這永夜籠罩的世道,能互相扶持著把日子過好才是正經。
賀福生二人見狀也不好再勸,他們心知這分量對周明而言不過舉手之勞,只得加快手上動作,跟著一起搬運起來。
三人笑呵呵地朝院內走去。
賀阿婆抬眼瞧見兒子滿面春風,便知定有喜事。
她手上不停,利落地將洗凈的菜葉碼進竹筐,嘴里叮囑道。
“仔細些,把這些菜都搬進廚房,再過三日就是滿月宴,你可得記著來幫忙。”
“娘,您就放心吧!”
賀福生連連應聲,手上動作愈發麻利。
他彎腰抱起一筐鮮菜,腳步輕快地朝廚房走去。
……
夜半三更,廚房里只點著一盞油燈。
周明獨自坐在灶臺前,火光映著他緊繃的側臉。
彩云蜷縮在角落,翅膀微微張開護住幼雛,黑豆般的眼珠心如死灰般的呆住。
鍋中蒸汽升騰,金穗特有的香氣漸漸彌漫開來。
周明喉結滾動,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彩云突然豎起脖子,喙尖微微張開,直勾勾地盯著冒著熱氣的鍋蓋。
“如今只有兩塊火田能種出這金線銀穗,其余的火田還在開墾中,如今沒有火石相助,怕是極難種出這般金穗。”
周明低聲自語,手指摸著袖袋。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響,映得他眼中明滅不定。
又等了一刻不到,周明揭開鍋蓋。
半盆米飯顆粒飽滿,表面泛著淡淡光澤,熱氣裹著米香撲面而來,他喉結滾動,強壓下嘗鮮的沖動。
“還是先讓彩云試試。”
他拿起木鏟,小心舀出一勺米飯盛進木碗。
鍋蓋重新蓋嚴實后,他將木碗推到彩云面前:“吃吧,第一口給你,往后要聽話些。”
彩云黑豆般的眼珠盯著米飯,脖頸一伸一縮地點頭,發出急促的“咯咯”聲,立刻低頭啄食起來。
那只**見狀也撲騰著翅膀湊近,卻被周明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
“快吃吧,這小家伙我先替你照看著。”
周明嘴上帶笑,手指輕輕攏住**柔軟的絨毛。
他目光落在狼吞虎咽的彩云身上,心中暗忖:“若是這金穗真有問題,至少還能給彩云留個血脈。”
不到半刻鐘,一碗金線銀穗蒸的米飯就被彩云吃得干干凈凈,彩云伸長脖子,眼珠直勾勾盯著鍋里的金穗米飯。
它急促地“咯咯“叫著,綢緞般的脖頸不停上下晃動,喙尖微微開合,顯然意猶未盡。
見周明沒有反應,它低頭用喙啄了啄空蕩蕩的木碗,發出清脆的“篤篤”聲。
隨后又抬頭看向周明,翅膀微微張開,發出更加急促的“咯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