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宅內,地光的微亮透過窗欞。
周明坐在石桌前,仔細翻檢著孟虎的遺物。
這些破爛物件中已難尋有用之物,畢竟孟虎逃亡日久,早已身無長物。
他捏起那半截破碎的瓷瓶,瓶底殘留的靈液早已流盡。
那是韓翠翠揮鋤時,不慎擊碎瓶身所致,當時情勢危急,哪還顧得上這些。
最后幾滴靈液,早已混著血水滲入泥土。
“夫人,今日咱們勿要出門。”
周明回想著韓翠翠所述之事,不敢輕舉妄動,他無法確定有多少人在打靈液的主意。
若前有狼后有虎,后果將難以預料。
但思及此,他當即決定:“收拾細軟,我們暫且避避風頭。”
“好。”
兩人隨即開始匆忙收拾行裝。
周明在父母墳前重重磕了三個頭,沉聲道:“爹娘恕罪,孩兒實屬無奈!”
起身后,他迅速挖出埋在地下的黑木盒,盒子有些受潮,他仔細擦拭后收好。
家中值錢之物只剩雞圈里四只母雞,那是韓文禮在大婚時偷偷塞給女兒的。
收拾完農具和干糧,周明背起大竹簍。
袖中藏著裹了多層布的罐子和火石,左手提著捆好的母雞,右手則牽著緊抱木盒的韓翠翠。
剛邁出門檻,周明卻突然停住:“該去何處?”
“靈液事關重大,若再有追兵,恐怕我難以應付,去岳丈家更是不妥,只怕會連累他們。”
見他猶豫不決,韓翠翠投來詢問的目光。
聽完周明的顧慮,她也不禁憂心忡忡。
這靈液來歷不凡,絕非尋常之物。
“要不先去我娘家暫避?”
韓翠翠提議道,雖然想不出更好的去處,但離開周宅已是當務之急。
“好。”
周明點頭應道。
二人攜著家當來到韓家瓦房時,韓永年似乎早有預料,神色如常。
韓文禮與韓守安迅速接過行李,隨即閉門謝客。
“快進屋。”
“多謝岳丈。”
周明拱手道。
一炷香后,祠堂內。
周明與韓永年父子相對而坐。
韓翠翠帶著韓守安去準備飯食,經歷這番生死搏斗,眾人早已饑腸轆轆。
韓永年慢條斯理地抿著花茶,茶香在唇齒間流轉,他輕撫長須,神色從容地等待周明開口。
只見周明從腳下的背簍里掏出一柄長刀,刀身有一尺來寬,雕著繁復紋樣,仿若吹毛立斷。
他給老爺子呈了上去,語氣真摯:“這柄刀便是那賊人的,觀其刀身,似乎有些來歷不似村野可鑄,阿爺你且瞧瞧。”
韓永年接過刀柄,細細端量許久。
冷鋼鍛打的刀身泛著青灰色云紋,刀脊處一道暗血槽蜿蜒,吞口處嵌著半枚泛黃的狼牙,刀柄纏著陳年鮫皮,每一道磨損都滲著血砂般的暗紅。
“好刀!”
任韓永年見多識廣,此刻也忍不住稱嘆。
只是心有疑惑:“這持刀之人看似也不缺身外之物,怎會入室劫財?”
韓永年未曾開口,周明卻啞口無言。
他心底知曉阿爺關于異寶有些猜測,不知該如何自圓其說,如今的周明不過弱冠,面對親人做不到信口雌黃。
只見韓永年仿佛知曉他的難處并未問起,他連忙轉移話題:“今日多謝阿爺相救,這把刀就贈于阿爺了。”
韓永年卻意外的沒有像之前那般拒絕,抱著刀喜歡極了,耳邊又聽到周明提起正事。
“阿爺、岳丈,如今宅子不安,夫人又快臨產,我想在村內找個院子落腳,至于那枚白云丸,我過兩日便送來。”
韓永年捋須輕笑:“無妨,老夫不急。”
卻聽韓文禮出聲挽留:“何不就在韓家住下……”
話才說一半,周明搖頭打斷:“岳丈有所不知,若真遭遇強敵,恐怕會連累韓家,守安尚未成婚,韓家血脈還需延續。”
韓永年聞言,頓時明白周明此次招惹的敵人非同小可,也領會到賢婿不愿牽連韓家的良苦用心。
他暗自嘆息,卻也無法強留。
正如周明所言,若真遭滅門之禍,韓家連個延續香火的后人都沒有。
“莫非是那件異寶招來了禍事?”
韓永年目光如炬,沉默良久后緩緩開口:“如此說來,你可有穩妥的去處?”
“尚未尋得。”
周明坦言:“正想勞煩阿爺幫忙打聽,看誰家有意出售宅院。”
他并非沒想過隨便找個荒廢的草屋暫避風頭。
但內心暗自盤算:“眼下正值開春時節,流民往來頻繁,荒廢草屋實在難以安心,更何況夫人臨盆在即,自己又需時常上山打獵,如何能放心將妻兒安置在那等簡陋之處?”
思來想去,還是購置一處宅院最為穩妥。
“最好是離韓家近些的,倘若自己真有不測,夫人也能帶著孩子及時投奔娘家。”
韓永年爽快應下:“好,老夫去去就回。”
他毫不避諱地在眾人面前,將佩刀藏入祠堂紅木凳的暗格,隨即大步流星地離去。
周明望著老爺子的背影,心中仍有顧慮。
“讓夫人暫住韓家固然安全,可若歹人順藤摸瓜……”
惴惴不安下,周明又想起昨夜那股飄渺虛無之感,僅僅兩日用靈液淬煉,他的筋脈丹田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快要新生的他,力氣卻詭異的沒有再增長,仿佛止步不前。
之前體內氣血沸騰的新生之感消失不見,就連那代表著新生的碎金波紋,如今也不知去向。
“不會練岔了吧?”
周明不懂靈液妙用,只覺得古書中但凡提到靈液皆是天材地寶,于人幾乎沒有壞處,只覺得有種返璞歸真之感。
但五感增強,吸著不同的靈氣煉化讓他摸不著頭腦。
“聽聞新生力氣會驟然增強,身有金光,難不成我已神不知鬼不覺的跨過了新生,只是自身不知?”
想到此,周明不再自我懷疑,翻著韓家珍藏的古籍,只是越看心越涼,如行霧中,不知所適。
“書里寫著初次新生身有碎金波紋覆蓋全身,再往后修便會靈氣入體迸發天輝,拳有鋒芒感知提升,而且力氣會越來越大,更甚者扛鼎數千斤的都有……”
窗欞前,紅霞襯著周明的臉龐,他茫然若失,一時想不通這靈液為何是修行的毒藥!
他掏出罐子,愣愣望著瓶中的靈液,一時無語。
“不對!若是對修煉無益,那人為何以身犯險?”
“而且我雖未有碎金波紋,力氣未增,但五感變強,眼明耳亮頗為神異,比書中所言更甚幾分!”
“只不過還是只能扛鼎五百來斤……”
“……”
患得患失間,前院的木門‘咯吱’一聲有人推門而入,周明知曉已是韓永年歸來,連忙把罐子的瓶塞塞回藏好,起身迎了出去。
“阿爺,可有消息?”
“我找村中牙子打聽了,明日便能尋到,只是這夜銀?”
提到夜銀,周明全身家當共有三十多枚。
之前成婚時余下加上昨日打獵的收獲,再在孟虎身上摸了一些,已然吃穿不愁,只是要買間瓦房,估計得下血本,又得虧空家產,怕是一番花費所剩不多。
“阿爺放心,一間宅子肯定夠了。”
平遙村的屋產并不值錢,草木搭建的屋子更是遍地都是,空置無人的不再少數。
值點銀子的便是青磚瓦房,但也不會太貴,畢竟尋常人家買不起,只有那群武者能去山中狩獵,才頗有家產。
一間普通的瓦房也不過二十夜銀,若是遇到急出手要遷徙的人家,恐怕還能更低。
“阿爺放心,銀子已然備好。”
聽見周明的答復,韓永年點點頭,隨之幾人圍在廳內木桌默然而食。
……
今夜的平遙村天無黑云,抬頭間仿佛能望見漫天星辰,周明與韓翠翠睡在廂房,握著鐵罐的手瞻前顧后,久久不能忘懷。
“要不然先不煉化了?”
念頭一起,周明就有些舍不得,畢竟這瓶中的靈液帶來的提升,雖沒有新生來得直觀,但卻能讓他清晰的感覺到自身丹田和筋脈的變化。
特別是那股聞所未聞的靈氣,讓人沉醉流連。
“不管了!”
來不及左右為難,他最終孤注一擲,只希望這般堅持幾日后修煉能回歸正軌。
“不對!”
一勺靈液下去,今夜的靈氣如溫水流竄全身沖刷經脈,竟伴著輕微刺痛,讓周明眉頭緊皺,毛孔竟瞬間開始滲出黑灰色的雜質,呼吸間更是有腥臭之味。
他兀的睜眼,竟覺得五感增強數倍!
“這是體內的沉疴?”
“我新生了?”
周明未親眼見過武者新生,只能道聽途說,加上古書中說武者新生會沉疴盡去,便有了這般猜測。
高興間,他輕輕從榻上躍下,只覺得氣貫百骸,身輕如燕。
“舒坦!”
瞧著韓翠翠酣睡未醒,周明在膳房找了塊抹布,輕手輕腳的擦拭身子,片刻之后他卻愣住不語。
原本有些黃皺的肌膚如今光白如玉,哪能瞧出是經常務農的鄉野村夫?若是不相熟的人一瞧,只以為是哪家公子哥。
“不對吧?”
周明腦海中閃過村中那些新生武者的面孔,似乎從未有過肌膚蛻變,更別提夸張的五感增強。
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想起一手札所言。
他恍然大悟欣喜若狂,內心掀起翻天巨浪:“引氣入體,脫凡筑基,以身為爐,煉化天地靈機。”
年僅十七的周明努力回憶著前些年所見的那卷手札,口中擲地有聲:“一息納乾坤,積精累氣…乃成真。”
鴉雀無聲的膳房內,周明盤坐在灶臺前,感知著靈氣納入靈脈,他更加篤定了心中所想。
“此靈液竟能讓人洗髓伐毛褪去污濁,真是駭人聽聞!”
“聽聞方外之人是采日月精華,天地元氣化外力為己用,我該如何修煉?”
周明初入此道已感覺是另一片天地,內心澎湃始終不能平靜,從小到大他只在雜文傳言中聽聞過仙人以月為盤以星為子,釀露為酒聚云作被。
別說平遙村,就連縣城里都未聽聞過有仙人現世。
小時他只以為是個趣聞,心有憧憬卻從未想過此生能入此道。
“仙人所修是不是有何法訣?功法?如今的我和王長陽比又如何?”
“……”
床榻之上漆黑一片,周明卻夜不能寐,無數的疑惑纏繞在他心底,他更是打定主意從明日起便龜縮在村子里徐徐圖之。
如今的他無法訣功法,空有一身靈氣揮使不出,像是藏舟于壑。
“也不知點石成金的法訣能在何處尋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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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駒過隙,眨眼便是三日。
青磚黛瓦的農舍錯落于山坳間,檐角垂著幾莖枯草,在暮風中簌簌顫動。
斑駁的土墻上爬著南瓜藤,黃花開得潦草,院子角落的雞圈里回蕩著咕咕聲。
周明和韓翠翠遷居已是昨日,兩人坐在院里,沉醉其中,只是他每日都要喬裝打扮,以防暴露肌膚異變。
“終于忙完了,夫人可有不適?”
兩人圍坐在院子的石桌前,桌上擺著遷居韓文禮送的瓜果,周明啃著大梨關心著韓翠翠的身體。
“我可沒這么嬌氣。”
韓翠翠眼波盈盈,奪過他手中的黃梨,啃上一口,卻‘呸呸呸’的怨道:“怎這般酸!”
“哈哈哈,讓你搶。”
話罷,韓翠翠瞪著周明,伸手把梨遞給了他,直勾勾的說道:“你吃!”
“好了,別鬧了,想想孩兒的名字。”
周明可不想吃這酸掉牙的黃梨,連忙說起了正事:“那日我翻古書找了首五言詩。”
話音一頓,他起身徘徊不止,娓娓念道:“德澤傳家遠,詩書繼世長,忠孝承先志,仁義啟后昌。”
字字句句落入韓翠翠耳中,她略微一琢磨,笑著點頭:“那孩兒的名字你可有數?”
“若是男孩,就叫德志吧。”
“那若是女兒呢?”
“尚未想好,夫人可有中意的名字?”
韓翠翠輕撫隆起的腹部,沉吟道:“若是女兒,便喚作德慧吧,慧者聰穎明達,愿她靈秀慧中。”
周明聞言開懷:“好名字!”
“……”
兩人商討許久,周明見夜色漸濃終于出了門,有件大事還等著他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