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有陳老爺?shù)牧Ρ＃皠蓊^正盛的三鎮(zhèn)聯(lián)保社，隨著時間的流逝，還是不可避免的衰弱下去了。

原因是多方面的。

一方面，陳老爺?shù)缺镜馗簧痰氖滞笥邢蓿荒芘獊砹攘葞字粷h陽造，對土匪山賊的殺傷力有限，每次走鏢都有人掛彩，損傷不小。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人才外流嚴重。

隨著日子一年年過去，洋人與買辦開始花重金挖走聯(lián)保社的高手，除了幾個重情重義的師傅，不少人都被財利所誘，另投他家了。

從這個角度來看上，大姐的提議也是對的。

與其每年花這么多錢，養(yǎng)一些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還不如干脆把銀子花給洋人，聘請洋人保鏢團的人物，保商隊平安。

外商保鏢團雖然收費高昂，但省心許多，一般的山賊見了洋人，根本不敢劫掠。

……

五年后。

三鎮(zhèn)聯(lián)保社，漢正街總舵。

院門里，一尊關(guān)公像立在正中。

院門外，在關(guān)圣的怒目圓睜的冥冥注視之下，一位袒胸露乳，赤裸上身，卻須發(fā)皆白，看上去年事已高的老者，此刻背負一根荊條，跪在門口。

只見他渾濁的眼睛中，擒著熱淚，明明肩膀還在打顫，卻拒絕了身邊子女攙扶的動作，規(guī)規(guī)矩矩的在關(guān)公像前，用力的磕了一個響頭，悲痛道。

“陳老爺，那天殺的畜生，我已經(jīng)將他驅(qū)逐出我張家族譜了，從此，就當我沒生過這個畜生！”

“要打要罰，您就打在我身上吧，老張我當了一輩子的正人君子，沒想到臨了臨了，竟被自家生的畜生給敗壞了名聲，作孽，作孽啊！”

堂屋正中，陳老爺剛剛聽完陳家大姐的匯報，又聽到院外張老爺?shù)穆曇簦嫔苁请y看。

院門外跪著的，不是別人。

正是陳老爺年輕時的結(jié)拜兄弟，當年一起創(chuàng)立三鎮(zhèn)聯(lián)保社的同僚，張老爺。

張家和陳家類似，都是江城周邊的鄉(xiāng)紳土豪，三代前出了名舉人，家里田產(chǎn)更多些。

但因后人敗壞，反而將家底敗光，多虧陳老爺在關(guān)鍵時刻扶了一把，才免于家破人亡的局面。

正因為此，陳家也對張家有著大恩，張老爺?shù)膬鹤痈钦J陳老爺為義父，當親爹一樣孝敬。

然而。

就在三天前，本來掌管聯(lián)保社諸多事宜，儼然算是半個聯(lián)保社社長的張家長子，竟直接卷款跑路，遠逃海外了。

那家伙本是個爛賭鬼，張老爺本想把他放到聯(lián)保社中磨煉一下性子，將來繼承張家生意，卻不曾想他在洋人那邊玩什么“老虎機”，欠下了天價賭資，連手指都賭上了。

作為紈绔少爺，張大少的指頭自然不能割，對方原本的目的也不是要他那根破指頭，就是想讓他直接掘了聯(lián)保社的根基，除掉這個橫亙在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他們設(shè)局，讓張大少順理成章的欠下賭債，最后卷款跑路，甚至連去英國的輪船都是他們安排好的。

此等畜生行徑，讓一向反對投資聯(lián)保社的大姐再也坐不住了，立馬就找到親爹這里來告狀，要求解散聯(lián)保社。

“爹，我早就說了，漢正街的那群商人，沒一個是好東西，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老狐貍精，和他們合作，不如和洋人合作。”

“洋人壞歸壞，但好歹講究‘契約精神’，就連耍陰招都沒有違約，換做是漢口三劉他們，恐怕早就把張大少沉尸長江，毀尸滅跡了吧。”

大姐當年留過洋，學(xué)過新學(xué)，又辦新式工廠，免不了和洋人打交道，所以對洋人的印象，和老一輩有所不同。

在她看來，一部分洋人是壞的，但也有一部分洋人是好的。

那些愿意來華辦工廠，雇傭華工的外商們，最起碼還遵守規(guī)矩，比本地的劣紳豪商，強不知道多少倍。

“住嘴！”

“你一個婦人，又怎懂得洋人的狼子野心？”

“契約？只是做給你看的罷了，他們?nèi)粽媸亲袷啬瞧跫s，又怎會轟破我大明的國門，讓那滾滾硝煙戰(zhàn)火，燃遍我中華大地？”

陳老爺是年紀大了，見識不如陳大姐遠博。

但他卻是親眼目睹過，當年山河破碎的時候，那群洋畜生，是怎么干的。

是，他們現(xiàn)在是穿上人皮，學(xué)說人話，看上去彬彬有禮，還佯裝紳士了。

可畜生再怎么偽裝，還是畜生，那股子茹毛飲血的蠻夷習(xí)氣，陳老爺隔老遠都能聞到腥味。

“哼，那你怎么處理那張大少？張老爺和你這么多年交情了，你怎么辦！”

陳大姐見父親還在斥責(zé)自己，不由的委屈出聲，站在一旁道。

“他……我……哎……”

陳老爺一時語塞。

他自問，自己就算不是算無遺策，也算是老謀深算，對那張大少的安排，也有一番妙處。

他特意將財權(quán)一分為三，交給三家看管，又嚴格監(jiān)視張大少出行，但凡他再碰骰子、麻將、牌九這些賭場一點，就立馬匯報給他，切斷他的一切財源。

可誰能知道，這“老虎機”又是個什么東西，竟然不需要和人對賭，搖著搖桿，就把銀子輸光了。

他更沒能料到，那張大少竟然膽大包天，狼心狗肺到這種程度。

為了拿到錢財，他竟將其他兩家的掌柜騙到外商開的飯店之中，借外商保鏢之手，直接將他們設(shè)宴殺死，奪得了聯(lián)保社財庫的鑰匙。

一時間，陳老爺仿佛老了十歲一般，整個人臉上露出一抹頹色，不知如何是好。

而外面跪著的張老爺，看似跪地磕頭，一臉悔意，但心中所想的，卻是另一番心思。

他張家和陳家一樣，也是一脈單傳。

他兒既然已經(jīng)逃出海外，那就逃得遠些，再遠一些，把張家開枝散葉罷。

這邊的家底，他會盡可能的多保存一些下來，他這張老臉怎樣都無所謂，就算被陳老爺當場抽兩鞭子也無妨，但就是真金白銀的錢財，不能賠一兩！

今日此事若能解決，那自然是萬事大吉。

若不能解決，就別怪他張家轉(zhuǎn)而投靠漢口三劉，也做個甚買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