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萬物蘇生。

江城的梅雨，淅淅瀝瀝的灑在長江兩岸，雨不大，卻浸得人鞋子濕透，遍體潮寒。

今天，便是陳建昌離家游學，拜入自強學堂講武社的日子。

一個月前，他帶著武當云門道長、漢正街十三家商戶聯名的推薦信，捐銀三千兩，得到了進入講武社的名額。

這筆錢財，對陳家來講不是一筆小數字。

但陳家從上到下，沒有一個人舍不得。

就算讓陳建瑛暫時停辦工廠，也要供陳建昌入學。

在亂世之中，能把錢花在進新式學堂，尤其是培養軍官的新式學堂上，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

如果漢口三劉能捐銀入學的話，別說是三千兩，就是三萬兩，他們都舍得去花。

“爹，大姐，我去了。”

陳建昌穿著一身得體的黑色勁裝，戴著一頂黑色單檐帽，挺拔的胸膛撐起肩搭，筆挺的長褲向下延展，雙腿頎長。

身高已經有一米八的他，比父親高出快一個頭，但在那個佝僂的身形面前，他還是彎下腰，低下身子，抱住了對方。

“一個人去外地，要學會照顧自己，不要什么事都逞強斗狠，外面不比家里。”

“馬上就到換季的日子了，記得添衣，你晚上睡覺喜歡翹被子，要裹好被角，不要亂踢亂蹬。”

“去了國外，凡事忍讓一點，見了同學，嘴甜一點，我陳家勢弱，沒法給你遮風擋雨，你要學會一個人扛事。”

“時不時記得給家里寫信，你母親身體不好，這么多年了，一直臥病在床，但她是惦念著你的，你不要讓她擔心。”

“哎，人老了，話也變多了，去罷，去罷，你長大了，處事也比我利落得多，我說的這些，你都懂，都懂的。”

細雨滴答落在青瓦紅墻上，敲得人心慌。

大姐悄悄的抹著眼淚，其余幾個姐姐，也都是眼眶紅紅，望著陳建昌。

一生要強的父親，在自家兒子第一次出遠門的這一天，還是忍不住多說了兩句，像個婦人。

這本也是，替孩子他娘說的。

陳老爺發妻年邁，加上這年頭高齡產婦生育危險，在生下陳建昌不久后，就一直身體很差，臥病在床。

能支撐這么多年，完全是因為陳家頗有家財，用各種進口藥醫治，加上陳家幾個后輩子女，一直懂事孝順，承歡膝下，讓老太太心情愉悅，這才沒有讓病情惡化。

不過，不惡化歸不惡化，老太太要想像健康人一樣，撫養孩子，料理家務，那肯定是不可能了。

所以，陳老爺很多時候，是又當爹又當媽。

過去那些年，他要顧及家主形象，不便說些婆媽的話，這些家常瑣碎等等，他都讓大姐傳話。

而現在，他也沒什么好顧及的了，索性就絮絮叨叨的，把平日里孩他娘在他耳邊念叨的話，都一并說給陳建昌聽了。

“我懂，我懂的，爹，還有……娘，孩兒走了。”

陳建昌一個鐵血男兒，此刻也不免感覺有些鼻子發酸。

圣人說：父母在，不遠游，如若他是個孝順的孩子，在父親年邁，母親病重的時候，是不應該出遠門的。

但時不我待。

時值山河破碎，風雨飄搖之際。

誰也不知道洋人下一個掀起戰火的地方，會不會就是江城。

他陳家，一個連縣望都排不上的地方鄉紳，在戰爭的車輪下，前途一片未卜。

陳建昌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要抓住自己的命運，把握家族的命運，讓陳家業建功成，繁榮昌盛。

揮了揮手，少年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家門，緊了緊背上的背包，踩在雨點浸潤的破爛泥板路上，奔赴遠方。

……

一九一一年，春。

陳建昌離家游學，拜入自強學堂講武社，前往英吉利格林威治，皇家海軍學院進修。

同年五月，陳建瑛宣布建昌火柴廠倒閉，清賣價值數千兩白銀的設備，換做現金。

同年六月，保路運動爆發，三鎮聯保社中來了一位彭姓男子，與陳老爺密探三日之久，商量著某件大事。

三日后，陳老爺散盡家財，將家產盡數變賣，只留下給發妻買藥的一些錢財，全部捐了出去。

而他本人，則攜一家老小，坐上了一條前往上海的客船，即刻啟程，拒絕了彭姓男子留下來的勸說。

陳老爺是這么說的。

散盡家財，是以衛國。

棄城而下，是以保家。

他陳紹德這輩子，活得坦坦蕩蕩，問心無愧，上對得起國，下對得起家。

至于救國的大事，他一生也沒得大明什么好處，將這家產全部捐出去，也算盡心了。

同年十月，武昌槍響。

自此，泱泱五百年的大明，徹底退出了歷史的舞臺。

……

現世世界，陳洛河望著眼前的一幕，心中頗有些不是滋味。

“哎，距離的年代太近，歷史修正力太強，還是無法改變一些重大事件。”

“不過，祖爺爺走的是武道之路，這方面在歷史中本就有很多遺漏，是種空白。”

“就算他做出了什么驚人的成績，也不會對重大歷史事件造成影響，算是鉆了個空子吧。”

如果可以的話，陳洛河當然也想操控祖爺爺去戰場殺敵，建功立業，救國救民。

可問題就是，民國時期距離現代太近，他不能改變太多重大事件，否則引起錨點變動，把他自身的出現給抹消了，那就全完了。

“話雖如此，但祖爺爺在海外也未必不能做出一番成就來。”

“大的事件改不了，但只是讓我陳家一個家族復興強盛起來，這種程度的改變應該沒問題。”

一個家族的復興，放在整個歷史長河之中，連個小水花都算不上，根本無足輕重。

“哦，對，差點忘了，祖爺爺那邊進度到了關鍵時期，我得時刻注意著，一旦他有突破的跡象，就得給祖爺爺兌換頓悟卡。”

陳洛河趕緊調轉視角，將畫面切換到陳建昌留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