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不餓挺直脊背，眼中懼色消退大半，竟顯出幾分正氣來。

他緩聲道：“小道今年六十有六，陽壽將盡。能在死前目睹袁老三與常虎伏誅，已無遺憾。我是見大人妥善安置了那些凡人，知您心里是有一份良知，這才特來回報這份功德！”

“良知？”徐燎聲音冰冷：“你難道不知道，我殺過的凡人數都數不清么。”

余不餓咧嘴干笑兩聲，“若大人真是血魔，這段對話也就不會發生了。”

“小道雖修為低微，但在荒原上摸爬滾打這么多年，對魔修的事情多少也算有一些了解，知曉他們渾身全無靈力。是以大人那天一出手，我就猜出您多半不是血魔，而是殺掉血魔后，奪了他面具的人。如今再見這些凡人平安歸來，這份猜測便是徹底坐實了。“

他似乎感受到頭頂彌漫的殺意，縮了縮脖子，繼續道：“說了這么多不該說的話，大人就是要殺我也好，只是先讓小道把話說完。”

“說。”徐燎拇指摩挲著锏柄。

“早前小道有兩件事怎么也想不明白。一是袁老三弒兄后，除了給赤霄宗當狗以外，其他好處什么也撈不著，完全沒理由這樣做的；二是袁老三何苦要與常虎過不去，在他殺死胥虎眾兩個人前，常虎可是素來不愿招惹焰猿幫的，何苦又趕盡殺絕。”

余不餓語速漸快，“直到聽聞常虎那個夯貨也突然成為筑基修士后，小道好像腦子里劈了道閃電，一下子全想通了！”

“是奇遇，定是那個送出天大機緣的奇遇，它讓袁家三兄弟成了筑基，也讓常虎成了筑基！于是小道想不明白的兩件事一下就有了答案，袁老三弒兄是為了那份機緣，他與常虎過不去，也是為了那份機緣！”

他猛然抬頭，眼中精光乍現：“那份能使人突破到筑基的機緣，正是小道對大人功德的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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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燎目送余不餓的背影遠去，到底還是沒有殺他。

要全信這小老頭的話，那純屬腦子有問題；但若說全然不信，倒也不至于。

余不餓說是要回報功德，徐燎只覺得可笑——他相信世上有舍己為人的大善人，卻絕不信在荒原混跡三四十年的低階煉氣散修還能有這般覺悟。若余不餓真有如此高的道德準則，早該尸骨無存了。

但一個人的行為背后總該有著動機。

余不餓和自己說這些的動機，又是什么呢？

徐燎手指敲著锏柄，忽然輕笑。

是了，“今年六十有六，陽壽將盡”該是真話。

所謂回報功德，說到底還是為筑基機緣。延壽五十年的誘惑，才是這老東西的真實目的！

但為何非要常虎和袁成烈死？若說因為他們作惡，未免牽強，終究還是與機緣有關。或許常虎與袁成烈不死，那份機緣就輪不到旁人。是人數限制？袁家三兄弟是三人，赤霄宗的“大人物“加袁成烈與常虎又是三人。

這就說得通了。

若獲取機緣需三人同行，袁家老大老二死后空出的位置，正好被赤霄宗修士和常虎填補。常虎送子入赤霄宗，實則是交投名狀換取資格。再細想，也有可能是常虎原本替袁成烈傳信，早被允諾機緣，卻在最后關頭被“大人物“拉攏背叛，這才招致追殺。

這位“大人物”修為想也不會很高，殺袁家老大老二應也是借助了宗門之力，否則何須費這么多周章，又留袁成烈與常虎至今。換做自己，早宰了他們兩個圖個清凈。

諸念討論，徐燎腦中思緒翻涌，前因后果已然明晰了七八分。

余不餓不過想借刀殺人清空名額，好讓自己躋身機緣之列。所謂報恩是假，謀長生才是真。

唯一沒有想通的是，為什么他偏偏要將這事說與自己，要湊人數的話，隨便找個實力更低的散修不就好了。

“腐風沼澤么……過段時間，隨這小老頭走一趟就是了，倒要看看他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

徐燎收斂思緒，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面前的大門上。

他沒找到合適的鑰匙，倒也并不意外。

聽多左說，這是袁成烈的私人密室，連親信都不許靠近半步，想來開鎖的鑰匙也定然由他自己貼身保管。

“估計鑰匙是在爆炸中熔毀了。”

徐燎用指腹蹭過鎖孔邊緣的灼痕，正思索該如何破門時，忽然感到鎖孔的形狀十分熟悉，心中一動。

他提起大锏，將前端棱角卡入鎖孔，掌心發力向下一壓，順勢擰轉锏柄。

咔吧一聲，合金門竟真的應聲而開，頓時有濃烈的血腥味裹著腐臭撲面而來。

徐燎面色如常，靴底碾過門檻處凝結的血漬，一步踏入黑暗。

“嗖嗖嗖！”

三枚飛刃從一側削來，神應丹早有預警，徐燎身形一閃，輕松躲過。

梟目很快適應黑暗，眼前的景象令他瞳孔微縮。

前方有十三張銹跡斑斑的鐵床呈數列排開，每張床上都禁錮著失去意識的凡人。這些人身上插滿蠕動著的透明軟管，裸露的皮膚遍布腫瘤狀增生，顯然都被施加了癌變神通。

更詭異的是每個床底都連接著透明培養艙，數根刺入肉體的長針正持續注射猩紅藥劑。受到刺激的畸變體背部不斷膨出肉瘤，一點點增生著向艙內蔓延。

這時，某個艙室中的畸肉剛好填滿刻度線，立刻有刀刃彈出進行切割，另一端的萃取裝置隨即亮起紅光，將填滿培養艙的畸肉中抽成縷縷血霧。

是逆向嵌合。

徐燎臉色陰沉，看著一團神通物質從機器尾端彈出，落在金屬托盤上。

每張床的床位處都貼著標簽，都是些神通的名稱，似乎代表著床上之人能產出何種神通。

有五六張床上都貼著“狂暴腺體”，其余幾張床上貼的則都是些適用性非常強的神通，如“納靈骨質”，“逆嵌合器”等。

三張空床格外刺眼，金屬上還殘留著黑褐色污漬——想必是之前的“原材料“死掉后，還沒來得及補充新的凡人。

這是座以凡人為培養皿，批量生產神通模組的工坊……

徐燎眉頭緊皺，從未聽說過神通可被以這樣的方式獲取。

他看到房間一側的桌上有攤開的筆記，快步走了過去，拿起翻看。

筆記上記著各種有關畸變體產出神通物質的數據。

粗略計算，平均每名畸變體能在死前產出五次神通物質，一次產出所需的時間大概是七天；平均每逆向嵌合三次，能獲得一個無污染的，足以供二到三人使用的神通物質；平均每逆向嵌合八次，就會發生一次熔斷……

“啪！”

筆記被重重合上，徐燎深深吐出一口氣，將書脊捏出裂痕。

他再次看向一張張鐵床。

被用來生產神通的凡人們遭嵌合化毒癌變的時間還不長，畸肉尚未覆蓋整個頭部，依稀能分辨出原本的模樣。

他們全都是些十幾歲出頭的男孩女孩，一些青澀的面龐上甚至還殘留著未褪盡的嬰兒肥。

最靠近門邊的少女尤為刺目。

她生的十分可愛，左臉還保持著梨渦淺笑的弧度，右臉卻被暗綠色肉瘤撐得皮開肉綻，皮膚下能看到神經束像蚯蚓般蠕動。

她胸口上的繡花荷包隨呼吸輕輕起伏，其上歪歪扭扭繡著二字，想來飽含了父母對孩子的期盼。

“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