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

云霞翠軒；

雨絲風片，

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畫舫搖曳，煙波浩渺，燈火倒影在漆黑的河水中，蕩起片片金色的漣漪。

“好！唱得好！”

托了趙二小姐的福，一行人終上了游船。彈著琵琶的歌姬曲聲哀婉，如泣如訴，引得一片喝彩。

王元御和李南執坐在一起，相視而笑，眉目中罥著濃濃的情意。

趙青孌坐在旁邊，見兩人眉目傳情，心里卻一陣煩躁，不由嗤笑道：“都是些無良書生編出的故事，世上哪有那么傻的女子！

就因為一場夢中的相會，那杜麗娘就相思成疾，一命嗚呼，化成一縷香魂？

人都死了還對人家念念不忘，一場云雨之歡而已，何至于此？

嘁，書呆子的臆想罷了！”

歌姬唱的是一出流傳很廣的戲曲，名叫《驚夢》。

講的是一位大家閨秀夢中與一位書生私會，并情根深種的故事。兩人歷經波折，一個傷情而死，成了女鬼；一個進京趕考卻臥病梅花庵，但最終相遇。

一人一鬼恩恩愛愛，不離不棄。機緣巧合之下，杜麗娘得以復生，和書生結為連理。夫妻相互扶持，一起進京趕考，高中狀元。

后來在皇帝的見證下，兩人歸第成親，迎來大團圓的結局。

聽著趙二小姐的吐槽，王元御和李南執夫妻倆低聲輕笑，點頭附和，可那彼此之間的默契和愛意，任誰都知道不過是在敷衍小孩子罷了。

砰！

趙青孌氣鼓鼓的，愈發覺得身上像是有螞蟻在爬，禁不住拍著桌子站起。

砰！！

剛想說什么，夜焱城上空猛的有一團煙花爆開，絢麗的火光照亮了整座小城，引起萬民的驚嘆。

座中的女孩子忙不迭停下一切動作，雙手合十，暗暗祈禱。

連李南執都垂著彎彎的睫毛，不知道又在禱告什么。

當！

清風徐來，鐘聲響起。

夜焱城終于迎來了新的一歲。

一股浩蕩的清氣從天地之交席卷而來，卷走陳舊的過往，帶來春天的氣息。

萬物復蘇，生機盎然。

前幾日那些莫名得病的百姓，在這股通天徹地的偉力面前，頃刻間便痊愈了似的，一個個扯掉身上的紗布，走到街道上振臂歡呼。

“送瘟神，送瘟神咯！”

“新年新氣象，恭喜發財，闔家平安呀！”

“辭舊迎新，歲首吉祥！”

此次新年慶典本來就是城主大人將計就計的計謀，百姓們也都在期盼著方大儒的神通。

想不到隨著午夜鐘聲的響起，瘟神帶來的恐怖霎時間消散，那些原本徹夜哀嚎的病人，莫名其妙的就痊愈了。

城主的明斷，儒教的手段，都讓百姓激動得熱淚盈眶，全城都歡呼起來。

“夫君！”

連李南執都開心得跳了跳，欣喜不已。

“哼，意料之中的結果罷了?！?

趙青孌終于轉移了注意力，仰起光潔的小下巴，傲然道：“不知道哪里來的宵小之輩，妄圖用妖魔鬼怪的手段來霍亂夜焱城，真是自不量力！

豈不知我們儒家的浩然之氣正是此類邪祟的克星！

精心布置那么久，又是春瘟又是秋瘟的，時機一到，還不是頃刻煙消云散！”

見她揚著白生生的俏臉兒，嬌俏的身形滿是驕傲，李南執禁不住眉眼一彎，哄孩子般贊嘆起來，“二小姐不愧是讀書人，將來一定能成為方學士那樣的大儒，成為咱們夜焱城的依仗?！?

“咳，那是！”

趙青孌臉頰紅了紅，恬不知恥的挺起了胸膛。

眼前直覺群山小，羅列兒孫未得名。

王元御撇了撇嘴，忍不住想笑！

哪知，正在此時，夜空中突然出了變故。

畫舫上，所有人都仰起頭，怔怔地望著夜焱城上方，呆立當場。

原來，不知何時，一座若有若無恍若山岳的虛影浮現在上空，寂靜無聲，卻掩蓋了漫天的煙火。一動不動，宛若神佛。

眾人呆了一會兒，忽然間神色大變。

那花花綠綠的感覺，禁不住就讓人想起幾日前莫名出現在城門口的神像！

春夏秋冬長夏，以對應木火金水土。

同樣對應東西南北中。

“中央黃瘟鬼史文業，土之精，領萬鬼行惡瘡癰腫！”

王元御喃喃自語，兩條劍眉都立了起來。

前幾日他就覺著明明是“五瘟使者”，為什么只行了春夏秋冬四瘟，還有一個藏在了哪里？

沒想到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出現在夜焱城上空！

難道，對方料定了方學士會用民俗慶典這種凝聚了億萬生民之力的方式來驅除“瘟疫詛咒”？

可料定了又能怎樣？

這種人道之偉力綿延萬載，乃生靈之宏愿，即便真正的鬼神，甚至昊天上帝，都不可能違背。更遑論區區一只虛假的“中瘟鬼”？

但對方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到底是為了什么……

幕后黑手心中氣不過，要殊死一搏？

王元御心思電轉，始終覺得事情好像不太對勁。

不成想一眾夜焱書院的弟子早已叫囂起來，臉上毫無畏懼之色，嚷嚷著什么“除魔衛道正在今夜”，跳著腳吶喊助威。

受他們激勵，連畫舫上的歌姬都鎮定下來，倚在欄桿上，仰慕地望著他們，嬌笑連連。

“南執！”

王元御可不管這些，連忙喚過自己妻子，拉住她的手，低聲道：“快隨我回家，此處不安全?！?

“夫君，發生什么事了？”

李南執見他神色凝重，不由得小臉兒煞白，當即便跟在他身后，就要下船。

“嘁，膽小鬼！”

“方老夫子在此，區區邪神，又有何懼哉？”

“虧你還是個讀書人，遇上點小事兒就知道往家跑，丟人現眼的玩意兒！”

書院的學子們熱血上頭，再加上本來就對他有成見，見王元御拉著李南執，急急忙忙就要下船，一個個面露輕蔑，出言譏誚。

“王元御！”

趙青孌卻聰明許多，知道他多多少少是有點本事的。更何況她的南執姐姐要跟著下船，急得她追上去喊道：“到底有什么危險，當此萬象更新之際，你卻要匆匆忙忙離開？”

想到她不過是一個才十六歲的毛丫頭，王元御便既往不咎，頓住腳步，望著她道：“你走不走？”

“你先說為啥呀？”

趙青孌跺了跺腳，見他神色，心中微微一沉，明白他應該真的發現了什么。

“孽障！”

哪知道，王元御正待開口，城中那座高大的建筑內，一道白色的虛影陡然飄出，迎風便長，眨眼之間已恍若山岳，漂浮在夜焱城上空，峨冠博帶，須發飄蕩，宛若實質。

“方學士，是方學士！”

“城中大儒，城中大儒出手了！”

“哈哈，方學士乃景和三年進士，修書立傳，勤學苦讀，浩然氣早已達‘正心’化境，諸邪退避、萬鬼不侵。有他出手，區區一只瘟神的投影，不消片刻，便會化為飛灰！值此良機，我等讀書人自當瞻仰其神力之偉岸，何須藏頭露尾，作鼠輩狀？”

自從看到方學士的浩然氣化身，一眾夜焱書院的學子便跟打了雞血一般，呼吸急促，滿臉漲紅。

解元李立琦更是覷著王元御，當眾教訓起來。

“時病，天行！”

不成想，正在他口沫飛濺之際，夜焱城上空那尊花花綠綠的虛影陡然發出一陣顫音，震得人頭暈眼花，直欲作嘔。

隨之，他把手中火爐往下一揮，仿佛將什么東西灑向人間。

“??！好痛，窩好捅！”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我的手腫成了發面饅頭，我的手腫成了發面饅頭！”

夜焱城內突然響起成片的哀嚎，不少人說著話的工夫，聲音就走樣了，不敢置信地捂著自己的嘴，雙唇早已腫成香腸。

更有者，眼睛里突然起了絕眼（有的地方又叫麥粒腫、眼瘡），只是片刻功夫，早已睜不開了。

手腫腳腫的更是不計其數。

“敢爾！”

方學士勃然大怒，袍袖一揮，一條戒尺陡然浮現在手中，沖著中瘟史文業的腦瓜頂便狠狠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