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搖曳，窗欞上細雨沙沙。

王元御奮筆疾書，仔細抄錄著趙二小姐讓妻子帶回的《警世名言》。

其實，雖然這本書名字起得十分高大上，內容卻是白話小說和民間宗教寶卷，講述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否則，以趙青孌的習性，也不至于如此上心。

王元御對此同樣很感興趣，只是怕冷落了自己小娘子，才不得不收攏心神，不敢細看，飛快抄寫。

可即便這樣，仍舊有幾副圖畫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五位青面獠牙、形態各異的鬼怪：

一個化名張元伯，左手持皮袋，右手持長劍，胡子拉碴，面如傅粉，威武中帶著一股子靜氣。

一個化名劉元達，左手持杓子，右手持罐子，嘴角下拉，雙眸圓睜，面相兇惡，有審視之意。

一個化名趙公明，手持鐵扇，身披鎧甲，卻樣貌祥和。

一個化名鐘士季，雙手托錘，赤面長須，鼻直口闊，笑容和藹。

一個化名史文業，舉著火爐，面無表情，不悲不喜。

吸引王元御注意的其實不是他們的樣貌，而是名字。五個人被稱為五鬼，又名五瘟，掌管著四時瘟疫，主各地災福之道。

分別是春瘟、夏瘟、秋瘟、冬瘟、中瘟。

王元御原本是一掃而過，可看到這些字眼兒，不由得頓筆停住，往冬瘟那人看去——北方黑瘟鬼鐘士季，水之精，領萬鬼行惡毒之病。

惡毒之病、黑水之精……

王元御打了個寒戰，眼睛不由得瞪大了。

根據李南執的描述，管家戚堅皮膚紅紫，臉上起滿水泡，里面全是毒液，臨死前又一直哀嚎著喝水，難不成？

可再仔細一看，這幾人乃是民間傳說中的五方鬼使，受上天約束。且不論真假，貴為一方瘟疫使者，又怎么可能單單到夜焱城里作亂。

這個世界詭異遍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

正因為如此，傳說中的正神才更不可信。

如果那些管事的神仙在，哪能令生靈荼毒至此？

王元御搖了搖頭，生怕李南執縮在冰冷的被窩里，心也跟著冷了，便不再理會那些荒唐故事，趕在亥時到來之前，鉆了進去。

噠！噠！

噠！噠！

外面正好響起二更天的梆子聲。

所謂一更火，二更賊，三更鬼，四更盜，五更雞。

“采花賊來咯！哎呀，這是哪家的小娘子如此俊俏？快讓大爺我品鑒、品鑒！”

“呀，壞夫君！”

為了逗笑受了冷落的李南執，王元御褪掉衣衫，壞笑著撲了上去……

惹得小娘子一陣嬌嗔。

長夜似火，驅散了雨夜的寒涼。

直至天明，秋雨仍未停歇。

李南執挽好發髻，裹上小衣，外面套了件厚厚的紅棉襖。她舉著玉手，正打算闖進雨里，卻猛地被王元御攔住了。

昨天的不安仍舊如若有若無的絲縷縈繞心間，他實在不放心讓妻子再去趙府，便勸道：“南執，下了兩天一夜的雨，路上濕滑，舂米怕是也做不成了。

與其讓你單獨跑一趟，不如我去。

就是送本書而已。

而且，趙府二小姐對你多有照料，還對我有知遇之恩，去見上一面也是應當的。”

李南執本來不放心他，可見他如此說了，也只好作罷。囑咐他路上慢些，便扶著門框，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如晦的風雨中。

而王元御走在街巷里，心里卻無比淡定。

當然，這份自信自然源于他力量的成長。

昨夜抄錄完《警世名言》之后，【易水山河】古硯中的墨韻已經成長為二滴，他毫不猶豫就選擇把《萬劍歸宗》提升到了登堂入室境界。

相較于玄奧莫測的浩然之氣，他對于劍術更篤信幾分。

經過煉化之后：

【命器：易水山河。】

【宿主：王元御。】

【墨韻：零。】

【技藝：1、凡俗武學《萬劍歸宗》，登堂入室。2、浩然之氣《圣人言語》，小有所成。】

【備注：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三年不飛，一飛沖天。】

作為世間凡夫俗子修習的武學，上限可能不會很高，但王元御并沒有更多的選擇。而且，【易水山河】曾經給出的提示一直讓他銘記于心。

普通，并非終于平凡。

反正路還長，自己也并沒有什么俯仰天地的野心，只想和這個摯愛自己的女孩兒好好過日子，在亂世之中能為她遮風擋雨足以。

平日里抄抄書，過一下田園牧歌般的生活，慢慢積累，總有把劍術突破凡人之境界的那一天。

哪怕多花費一些墨韻。

他一個讀書人，本來就要跟書本打交道，而且還肩負娘子的殷切希望，不抄書又能做什么？

于是，涔涔的細雨之中，王元御走得十分灑脫。

右手擎著雨傘，沿著拱橋，拾階而過，轉眼便到了趙府門前。

由于劍術到了登堂入室境界，他體內已然生出絲絲縷縷真氣，雖然使用起來還不是那么圓轉如意，但已經不怕這些凄風冷雨了。

看著小河邊那些工棚，王元御知道，那是自己妻子平日勞作的地方。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如他剛才所說，今日趙府門口顯得十分凄清，別說幫工的人，連日常巡邏的護院隊伍都不見了蹤跡。

直到他叩響門鈸，才有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畏畏縮縮打開一條縫隙，詢問他找誰。

聽到是找自己二小姐，他猶豫了下，上下打量他幾眼，才偷偷拉開朱紅大門。招招手，讓他快點進來，然后又砰的合上。

“是王相公吧？”

小老頭邊走邊說，“府上出了些事故，已經禁止人員流動了。

要不是二小姐特意叮囑，我才不會讓你進來。

對了，令娘子怎么沒來？”

“老丈，雨不停歇，路上濕滑，我也是怕自家娘子出意外才替她前來的。”

“倒是個好郎君。”

小老頭贊嘆一句。

王元御笑了笑，悄悄四下打量。

白墻綠瓦，拱門如月，處處顯露著氣派。

哪怕是一座小院，也布置著假山怪石，帶著一股子富貴人家才有的氣韻。

“止步。”

小老頭拍了拍打濕的雙肩，面容一整，叮囑道：“王相公是讀書人，該是知道規矩的。

原本府中小姐的院落你是不能進的，只是，事急從權。

等下進去切記不可孟浪，送還書本就走，知道嗎？”

“當然。”

王元御點了點頭。

別人未出閣小姐的院落，自己一個有婦之夫，自然要檢點一些。

“那行，你進去吧。”

小老頭站在拱門外，擺了擺手。

王元御整理一下儀表，舉起衣袖，把書本擋在下面，冒著細雨，緩緩走進去。

嗤！

不成想，一柄長劍陡然飛出，擦著他的耳根射了過去。噔的一聲撞在墻壁上，無力跌落，發出一陣不甘的顫鳴。

王元御微微側身，謙恭有禮的心境，頃刻間蕩然無存。

“哎呀！”

遠處廊下響起一道嬌憨的驚叫。接著，一位明眸皓齒、肌膚如玉的少女飛奔而出，見他無恙才松了口氣。然后吐了吐舌頭，拍著自己可憐的胸脯，歉疚道：“兄臺，抱歉，手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