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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宴會遇襲

  • 還璧
  • 靡寶
  • 8038字
  • 2024-12-19 16:35:30

圣誕節前一日,天公作美,將下了數日的雨停了。

冬日的暖陽矜持地現身人間,照得蠟梅枝上的橙黃花朵如一串串小燈泡般鮮艷。

張公館的大門一打開,賓客們的晏晏笑語撲面而來。

人們正齊聲唱著生日歌。

宋綺年一愣。

“請問,”她朝迎客的男仆道,“貴府的宴會本來是幾點開席?”

“是十二點?!蹦衅偷馈?

宋綺年不禁一聲哂笑。

她接到的通知,卻是十二點半。

很顯然,她稍有不慎,又被算計了,又做了一回遲到客。

張家做的是進出口生意,住的是法式小洋樓,管客廳叫沙龍。

富麗堂皇的沙龍里聚著一群年輕人,個個容貌端正,衣冠楚楚。

“俊生,快個許愿!”

“俊生,你得把蠟燭全吹滅哦!”

那壽星鼓足了氣,將大蛋糕上的蠟燭一口氣全吹滅了。

宋綺年走進沙龍時,屋內正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繼而,一個年輕、溫潤的男聲響起。

“多謝!多謝諸位!我張俊生雖只有二十五歲,可在座的各位大都和我認識超過十年,是我半生之友。人生在世,功名利祿皆是浮云,唯有諸位這樣的親友,才是不可替代的瑰寶。很感謝大家給我的友情和關懷,以后還請繼續包涵,多多支持?!?

說完,那年輕男子向客人們舉起香檳。

眾人紛紛舉杯祝賀,沙龍里盈滿歡笑聲。

留聲機里放著歡快的爵士樂,香檳將水晶酒杯斟滿??腿藗兯偷亩Y物堆放在窗邊,壘成高高的一堆。

“怎么不見張家二老?”有客人私下問。

“聽鳳嬌說,為了讓我們年輕人聚會,特意避出去了,晚上一家人再慶祝?!?

“張俊生真是賈寶玉一般的命。”男客隱隱含酸,“他不風流,誰風流?”

“說什么呢?”女客笑嗔,“俊生是堂堂留洋歸來的大學生,學識人品都是一流的,也從來沒見他拈花惹草。”

“那不是因為他一心都掛在鳳嬌身上嗎?”男客笑道,“說起來,鳳嬌如今回了國,又解除了婚約,俊生和她會有所發展吧?”

“這可不好說?!迸蛣e有意味,“你才回上海,還不知道吧?前陣子俊生和一個女人來往密切,對方纏他纏得很緊呢……哎,就是正走過的那位?!?

男客扭頭望去,就見一個年輕女郎穿過人群走來。

她穿一件粉紫色素紋旗袍,衣袍寬松平直,卻遮擋不住修長窈窕的身段。

隨著女郎的款款步履,旗袍開衩處蕾絲翻飛,薄紗襯裙若隱若現,無比優美旖旎。

再看容貌,好一個雪肌烏發、星眸朱唇的美人!

美人二十出頭,青春正盛,衣飾卻很簡樸。

可滿屋子珠寶光鮮的摩登女客,這女郎卻硬生生地憑借原始的美貌贏得了男客們灼灼的注視。

“瞧你這樣!”女客拿手肘碰了碰同伴,“真搞不懂你們男人,看到這宋綺年,一個個都眼睛發直。那明明是個土得掉渣,一身小家子氣的女人?!?

可男客卻覺得這宋小姐儀態嫻雅,那謙遜安詳的神態遠比那些張揚的千金小姐看著順眼。

可說她溫婉吧,她偏偏天生一雙嫵媚的貓兒眼,面相帶著一股傲氣。引得男人想去挑戰一番。

男人喜歡的模樣,這女子都有了,真是個尤物!

“她家做什么的?”男客問。

“開布店的,但是她爹媽都去世了?!迸筒恍嫉溃八粋€小門小戶的孤女,可不指望著攀上俊生這一根高枝嗎?她前陣子和俊生走得很近,人前一副俊生女朋友的樣子,可得意了?!?

說話間,宋綺年已走到堆放禮物的桌子前,把自己的禮物放在了上面。

自背后看,更覺得她身段玲瓏有致,宛如一尊美人花瓶。

男人忍不住道:“可別小瞧了布店,做得好,收入還是很不錯的?!?

“那也遠比不過鳳嬌呀。覃先生可是堂堂海關副司長,政府要員,上海灘的名流紳士。一個是名門閨秀,一個是小商戶之女,換你,你會選誰做妻子?”

男客心里也承認,自然是覃鳳嬌的條件好太多。

“那她和俊生怎么搭上的?”

女客又是不屑一笑:“你想都想不到?!?

男客更加好奇。

女客道:“這宋綺年爹娘都去世了,估計家里的日子不好過,她居然跑去一家西服裁縫店里做學徒。俊生去那家店做衣服,就和她認識了。”

說到這里,她壓低了嗓音。

“我們都覺得,她一早就相中了俊生,故意勾搭他的。”

男客笑,說了一句公道話:“做學徒可苦了。這么漂亮的姑娘,想結識俊生還不容易,何必繞那么大的圈子?”

女客丟了他一記白眼:“你到底站哪頭兒?”

男客忙賠不是,可眼角余光還是控制不住朝宋綺年的倩影飄去。

女客冷笑:“如今鳳嬌回來了,這宋綺年的好日子也到頭了。誰都知道,俊生這幾年一直沒找別人,就是在等著鳳嬌。如今有了正主,誰還稀罕一個閑來打發時間的玩意兒?”

男客不以為然,卻笑而不語。

張俊生身邊總是圍繞著客人。宋綺年等了好一會,才湊到他跟前。

“俊生,生日快樂?!彼尉_年嫣然一笑。

“綺年!”青年展顏,“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他話語里隱隱的抱怨讓宋綺年心頭霎時一陣輕快歡愉:原來他一直惦記自己呢。

張俊生是個人如其名的年輕人。

高挑清瘦,面孔白凈,眉眼清俊,唇角總含著溫柔的笑,眼里似乎蕩著春日西湖的三千煙波。

看他的面孔,便知他打出生起就沒經受過高墻外的風霜摧殘。

這不染塵埃的書卷氣,也不是尋常小富人家養得出來的。

張俊生的母親羅氏家學淵源,擅吟詩作畫彈鋼琴,出嫁前小有才女之名。張父為人稍微市儈了些,但也飽讀詩書,還是上海古玩協會的名譽副會長。

張俊生從小就很有音樂天賦,在德國學了鋼琴,回國后在藝術中專里教書,偶爾應邀表演,在上海音樂界小有名氣。

張俊生無心家族生意,張家父母寵愛孩子,也從不勉強他。

這順風順水、無憂無慮的生活,讓張俊生的眼底始終有一份與世無爭的清雅和脫俗,實在很讓女孩子心動不已。

尤其是宋綺年這樣自幼就沒接觸過什么文藝人士的姑娘。

宋綺年道:“我以為宴會要晚一些才開始。不過我也沒錯過你吹蠟燭。對了,給你的禮物,我已經放去那邊的桌子上了?!?

“送的是什么?”張俊生好奇。

“等你拆開了便知道?!彼尉_年賣關子,順手端起一杯雞尾酒。

張俊生淺笑,繼而看到了宋綺年指頭上纏著的繃帶,一愣。

宋綺年訕訕地將杯子換了一只手端著。

“你還要在李家的店里干多久?”張俊生低聲問,“我看你做衣服的手藝半點都不比那些裁縫差。學徒這活兒,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才去做的。你家明明還過得去……”

宋綺年道:“我好不容易從工作間熬到能進前堂了,還想借此機會多認識一些客人。”

“想認識客人,我給你介紹好了。你瞧這里這么多人,都是你潛在的客戶。”

宋綺年但笑不語。

張俊生有時候天真得有點殘忍,卻又讓人不忍戳破。

有教養的富家子弟瞧不起人,是不會明目張膽地挑釁欺凌的。他們表面上對你客客氣氣,然后再不動聲色地排擠和刁難你。

可張俊生自己一片赤誠,眼中便看不到惡。他至今都不知道宋綺年并不怎么受他的朋友們歡迎。

宋綺年正尋思怎么岔開話題,一道尖銳的女聲如尖刀插入兩人之間。

“宋小姐總算來啦!最近你次次都遲來早退,行蹤飄忽不定的,真是個大忙人?!?

兩個穿著蘇繡旗袍的年輕女子走了過來。

說話的是高個兒的那個,姓冷名懷玉,細眼薄唇,刻薄的談吐沒有辜負爹媽賜予她的這一副刻薄面相。

冷懷玉身旁的女郎開了口,嗓音說不出的溫柔:“懷玉,宋小姐是有正經工作的人,不像我們無所事事。她能抽得出空來就已很好了。是吧,宋小姐?”

這個唱紅臉的,就是先前客人口中提到的覃鳳嬌了。

她個頭嬌小纖瘦,長眉鳳目,儀態端莊嫻雅。只是,即便施了脂粉,她面色也依舊略顯蒼白,神情也有些蔫蔫的。

這體虛氣弱之姿,加上她往日喜歡吟詩作畫之舉,讓覃鳳嬌被人私下稱作“覃黛玉”。

面對這一位弱柳扶風的“黛玉”,宋綺年可不敢輕敵。

覃鳳嬌是張俊生的少年初戀,這是人盡皆知的事。

覃年長張一歲,兩家又是世交,雙方父母當初都很看好這樁親事。

張俊生對覃鳳嬌的癡戀從不掩飾,可覃鳳嬌本就追求者眾,只當張俊生是個小弟。

覃鳳嬌后來同一位出身豪門的公子哥一見鐘情,飛快訂婚,去了美國。而張俊生聽到這個消息,匆匆駕車追去機場,中途出了車禍,險些車毀人亡。

這事在親友之中鬧得極大,甚至還上過小報。

其實直到今日,看著張俊生優雅、矜持的模樣,宋綺年還是很難想象他風馳電掣地去追趕心上人時的情景。

但她可以想象,覃鳳嬌在張俊生的心中有多重的分量。

過去一段日子,宋綺年同張俊生確實走得比較近。

不同于覃鳳嬌的陰柔婉約,宋綺年明朗大方,宛如一個小太陽。

她和張俊生都喜歡藝術,喜歡嘗試新事物。

宋綺年的熱情開朗把張俊生從消沉陰郁中拉了出來,宋綺年家境只算中產階層,張俊生又帶著她進入了上流階層的社交圈之中。

時下的年輕人和過去不同了,不再有什么男女大防。大家一道喝咖啡,跳舞,卻都不急著談婚論嫁。

就在這時,覃鳳嬌突然回國了。

那個讓張俊生癡戀多年,魂牽夢縈,一度險些死去的女人。她回來了。

覃鳳嬌也是遇人不淑。

據說她的未婚夫到了美國便露出了真面目,頻頻出軌。后來男方的父親投資失敗,家里破產,覃鳳嬌便順勢解除了婚約。

覃鳳嬌心里怎么打算的,宋綺年不得而知,但是她很清楚地發現,自打覃鳳嬌出現后,張俊生明顯和自己疏遠了。

先是爽約的次數增加,時間被覃鳳嬌占用了去。

“鳳嬌很多年沒回國了,對新商場不熟,讓我陪她去轉轉。”

“親戚聽說鳳嬌回來了,請我們倆去做客,不得不去?!?

“鳳嬌水土不服生病了,我得去看看……”

柳姨直罵:“出國不過才三年,一副‘少小離家老大回’的樣子。還水土不服。在美國被洋人熏了一身洋膻味,這皮肉就嬌貴啦?”

柳姨是宋家的女管家。

宋家老兩口去世后,為了節省開支,宋綺年將下人幾乎遣散殆盡,只留了這個最貼心的管事和一個打雜的女仆四秀。

主仆三個女人過日子,感情自然親厚。

柳姨很是為宋綺年不服:“綺年,你也要動起來了。她生得病,你就生不得?一樣在電話里向張先生訴苦,叫他過來看你呀?!?

宋綺年淺笑:“我這樣就是讓他為難了?!?

如果要爭奪,就要拉扯。她怕把張俊生扯疼了。

話是這么說,心里的失落是實打實的。

張俊生深受女孩子歡迎,宋綺年的敵手一直很多。覃鳳嬌不僅量級重,還有一群幫手。

冷懷玉的父親是覃父的下屬,她女承父業,也做了覃鳳嬌的跟班和應聲蟲。凡是覃鳳嬌不便說的話,不便施的惡,都由她代勞。

比如,上一次的聚會臨時改了地址,卻獨獨“忘了”通知宋綺年。

宋綺年大老遠趕過去,卻撲了個空。

覃鳳嬌裝模作樣指責了冷懷玉幾句,冷懷玉又皮笑肉不笑地朝宋綺年道了個歉,這件事就揭過了。

今日張俊生生日,冷懷玉在電話里通知宋綺年十二點半到,宴會卻早半個小時就開始了。

幸好宋綺年有所提防,提前過來,趕上了儀式的尾巴。

每次碰面,覃冷二人都會對著宋綺年唱和一番。

次數多了,宋綺年也不動氣了,反而覺得有點好玩——這么有默契,好像前一晚特意排練過似的。

于是宋綺年今日也一樣,先不忙著開口,看這兩個女人繼續表演下去。

果真,不給宋綺年開口的機會,冷懷玉就道:“什么工作?不過是做學徒罷了。宋小姐也真是,聽說你在廣州也是念過女中的,要是想找一份工作補貼家用,何必做這么下賤的活?嬌嬌可以給你介紹一份打字員的工作,收入過得去,也沒那么辛苦。”

“懷玉,你這話就不對了?!睆埧∩粣?,“裁縫也是一門正經手藝,服侍師父本也是弟子的義務,我也給老師們打水跑腿過,怎么就下賤了?”

宋綺年心頭一陣暖。

正是張俊生一次次對自己的維護,才讓她對這段感情還抱著希望,同覃鳳嬌較勁兒至今。

冷懷玉訕笑:“俊生哥,你服侍的可都是大學里的教授,哪里是個裁縫能比的?不過是個工匠……”

張俊生還想開口,宋綺年搶先道:“工匠憑著手藝吃飯,有什么下賤的?冷小姐,你衣食住行,碰到的哪一樣東西不是工匠制作的?沒有工匠的辛勞,哪里有你的享樂?你既然覺得工匠下賤,何不自己裁布縫衣做鞋,自己步行出門?”

冷懷玉被嗆,開始耍諢:“嘴巴真是厲害。我說一句,你說百句。道理都在你這里?!?

“哎呀,多大點事,怎么就爭起來了?”眼看冷懷玉處于下風,覃鳳嬌這才笑盈盈地出來打圓場,“今天的主角該是俊生才對。來,俊生。今天有幾個朋友我不認識,你給我介紹一下?!?

順勢就將張俊生給拉走了。

冷懷玉朝宋綺年丟下得意的一瞥,和覃鳳嬌一左一右地架著張俊生而去。

宋綺年無聲笑了笑,走去桌邊拿起一杯香檳。

“喲,以酒降火,火燒得更旺呀!”

宋綺年朝發聲的男子丟去一記白眼:“趙明誠,你再這樣看戲,我就得找你收錢了。”

那年輕男子笑嘻嘻:“讓女孩子爭風吃醋這等艷福我是沒有的,看還不讓我看一下嗎?”

這個叫趙明誠的年輕男子是張俊生的至交好友。

他本是富家子弟,也生得儀表堂堂??上Ц赣H突然亡故,留下一筆巨債。趙明誠不得不中斷學業,工作還債,還要照顧寡母和兩個年幼的弟妹。

趙明誠嘴甜,性格活潑,女孩子們都喜歡他??梢淮蚵牭剿依锏那闆r,又紛紛卻步。

張俊生的朋友里,宋綺年和這趙明誠身份相近,也最談得來。

“最近怎么樣?”趙明誠問,“還繼續被那個李老板奴役著?”

“哪個老板不奴役伙計?”宋綺年反問。

趙明誠低頭嘆息:“你該找個男人好好照顧你?!?

宋綺年啼笑皆非:“趙明誠,每次見你,你都催我嫁人。你還做什么證券交易員?你去做媒好了!”

“綺年,聽我一句話,女人在外頭做事太苦了。就算不是俊生……”

“嫁人就不苦了?”宋綺年反問,“我不否認有些女人一輩子都是做公主的命,可大多數女人嫁了人,操持家務、生兒育女、侍奉公婆丈夫,哪樣不吃苦?”

她不讓趙明誠打斷,繼續道:“況且,我是真喜歡服裝。只要能學到手藝,吃這點苦不算什么?!?

“是啊?!睆埧∩鄯盗嘶貋恚熬_年有理想,又有才華,我支持她在這一行走下去!”

“喲!”趙明誠輕哼,“你的鳳嬌表姐肯放你過來啦?!?

趙明誠也是朋友里唯一替宋綺年打抱不平的人。所以宋綺年對他的偏見格外包容。

張俊生訕訕:“鳳嬌遇到一個朋友,在那頭說話。不說這個了。來,綺年,我們去跳舞?!?

他把宋綺年拉進了舞池里。

留聲機正放著一首舒緩的華爾茲,不少客人雙雙步入舞池。

“明誠好像有些煩躁。”宋綺年道。

“他最近不好過。”張俊生說,“之前那門親事,只差臨門一腳卻吹了,女方家嫌棄他家窮。”

“可他聰明又上進,做的又是金融工作,只要機遇一來,立刻翻身?!?

“我們和他是朋友,自然最看好他?!睆埧∩?,“不說他了。你上次和我提了一嘴,說有什么好消息?”

一提這個,宋綺年立刻容光煥發。

“還記得我上個月和你說過的,先施百貨的女裝部打算舉辦一個時裝展的事嗎?我報了名,入了初選了!”

“這真是個好消息!”張俊生驚喜,“恭喜你!展出是什么時候?我一定去捧場。”

“別急,還有選拔,明天才出結果?!彼尉_年滿面紅光,滔滔不絕,“你知道參加初選的有多少人嗎?足足三百多,卻只選了二十個!”

“而你就是其中之一?!睆埧∩芍缘?,“綺年,我真為你驕傲!”

宋綺年心中涌出一股強烈的滿足感。

不用甜言蜜語,聽到這一句,她已很滿足。

“話說回來,我那個老板兼師父,李高志,他也是這二十人中的一個。”

張俊生驚訝:“做師父的,卻要和自己的學徒同臺競技,他恐怕心里不好受。”

“臉色黑得像包公呢。這幾日沒少找我茬兒?!彼尉_年翻白眼,“所以我今天借口肚子疼,溜過來吃你的生日酒了。”

張俊生低聲笑,目光溫柔。

宋綺年心中一陣悸動,卻知道張俊生的教養就是如此。他對路邊賣烤紅薯的小販也一樣笑得溫和有禮。

你要是會錯了意,那是你自己的事,可不能怪他。

舞曲告一段落,兩人正要松開手,砰的一聲響自外頭傳來。

像是有人打開了香檳塞子,又像是誰點了一個炮仗。

眾人都只顧著笑鬧,只有宋綺年猛地轉頭望了過去。

那是槍聲!

緊接著,又是砰砰兩聲傳來。

“怎么了?”張俊生發現宋綺年不對勁。

不等宋綺年回答,一個男仆推開沙龍的大門,驚慌失措地撲了進來。

“闖進來了……他們闖進來了!”

“誰闖進來了?”張俊生還未反應過來。

可宋綺年已瞬間明白。

“快關門!”她大喊,“用沙發把門抵?。 ?

下一首舞曲響起,大部分的人對變故毫無知覺,無人響應宋綺年的話。

遲了一步,再堵門就晚了。

宋綺年當機立斷,拉著張俊生朝沙龍的另外一個門走。

“怎么了?”張俊生還一頭霧水。

話音剛落,一伙陌生的男子闖進了沙龍,領頭的男子舉槍朝天花板就是一通亂掃射。

槍聲蓋過了舞曲聲,頭頂的燈火花四濺。

客人們終于回過神,驚聲尖叫,如沒頭蒼蠅一般亂跑。

桌翻椅倒,杯砸碗跌,人絆倒在地,嗷嗷痛呼。

宋綺年拽著張俊生,和他一起躲避在桌子后。

“都給老子蹲下!”為首的歹徒大吼。

這群少爺小姐們哪里見識過這種場面,不用歹徒命令,全都嚇得膝蓋發軟,站不起來。

那首領環視全場,問:“張俊生是誰?出來!”

張俊生身軀巨震。宋綺年用力將他摁住。

他們躲在一張翻倒的桌子后,別的客人看不到他們,想出賣他們都做不到。

雖然眼下情況很不好。但拖得一時算一時。也許巡捕房能及時趕來呢?

“張俊生?”歹徒們開始在人群里搜索,“剛才你家管家都說了,你就在這里。別以為你逃得掉……”

歹徒們逐一把男客拽起來打量,可見知道張俊生的長相。還有一個男子十分猥瑣,專門用槍挑起女客的下巴,把女孩子們嚇得不住哭泣。

“我得出去!”張俊生堅定道,“雖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不能讓他們傷害無辜的人!”

宋綺年突然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目光朝上望去。

頭頂天花板上,水晶吊燈的線正一節節崩開,碩大的吊燈搖搖欲墜。它一定是剛才被子彈擊中了。

偏偏覃鳳嬌蹲在吊燈正下方,抱著腦袋瑟瑟發抖。宋綺年朝她打手勢,她根本沒看到。

“鳳嬌!”張俊生驚恐,奮不顧身要站起來。

宋綺年一腳踹在張俊生的腳踝上。張俊生撲通栽倒在地。

“待在這兒!”

丟下這句話,宋綺年從桌子后沖了出來,朝著覃鳳嬌一個飛撲,抱著她滾開。

轟的一聲,吊燈砸落在覃鳳嬌方才所在之處,水晶碎片漫天飛濺。

眾人尖叫,歹徒們也紛紛后退。

宋綺年感覺到胳膊和小腿傳來陣陣刺痛。

偏偏這時——

“鳳嬌!”張俊生從桌子后跑了出來,“你沒事吧?你……”

話音未落,歹徒就將他抓了個正著。

宋綺年無力地嘆了一口氣。

繩子一捆,帕子塞進了嘴里,張公子轉眼就成了一個人肉粽子。

張俊生滿眼驚怒。

“張少爺,你好生配合,咱們就不傷害你的朋友。”那首領拿槍拍了拍張俊生的臉,“要怪,就怪你老子吧。他欠了我們老爺的錢,一拖再拖,我家老爺只好出此下策?,F在,錢和兒子,就看你爹選哪一個了?!?

說罷,大手一揮。手下扛起張俊生,前呼后擁而去。

就如來時一般,不過數十秒,一大群人撤得干干凈凈,只留下滿地狼藉。

眾人哆哆嗦嗦地站起來,一臉劫后余生的震撼。

幾個女客后知后覺,突然放聲大哭。

幾分鐘之前,這里還是個溫馨快樂的生日派對,轉眼就成了一片充斥著恐懼和悲傷的廢墟。

宋綺年依舊是反應最迅速的那一個。

“還愣著做什么?快過來照顧客人?!彼⒖贪l號施令,“張管家,立刻派人去巡捕房報案,再把老爺和太太請回來。你,帶幾個人把家里上下排查一遍,看還有沒有可疑的人。你,帶人把前后門都看住,所有人都不準進出!記者聽到風聲會過來,要防著他們翻墻拍照。還有你,去把劉醫生請過來,有客人受傷了?!?

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下人們有了主心骨,接到命令后立刻行動起來。

客人們一愣一愣的,一時很難將眼前這個干練果決的女子和之前那個謙遜低調的人聯系起來。

宋綺年又對客人們道:“諸位,這里已經不成樣子了,還請去書房稍事休息。男士們請照顧一下女士。有受傷比較嚴重的嗎?”

“鳳嬌的手受傷了!”冷懷玉大叫,“你剛才把她撲倒的時候也不看著點!”

“那你剛才在哪兒?”趙明誠沉聲喝問,“沒有綺年,鳳嬌已經被這水晶燈砸死了。你眼睛瞎了看不到?”

“懷玉,”覃鳳嬌的胳膊摔傷了,腦子倒沒被摔壞,“宋小姐救了我!你這樣太不禮貌了。”

“事發突然,有些不周到之處?!彼尉_年勉強笑了笑,“下次一定會注意?!?

還有下次?

“你這是在咒人呢?”冷懷玉叫道,“你這個女人怎么……”

“到底傷得怎么樣?”趙明誠將冷懷玉擠到一邊,查看覃鳳嬌的胳膊,“是脫臼了,沒什么大不了的。來,我送你去醫院。”

宋綺年朝趙明誠感激一笑。

“你也趕緊處理一下自己的傷。我盡快回來。”趙明誠低聲叮囑,而后一手扶著覃鳳嬌,一手拽著冷懷玉,把這兩個麻煩帶走了。

宋綺年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臂和小腿上被飛濺的水晶碎片割出不少傷痕,血將絲襪染紅了一片。

詭異的是,沙龍里桌翻椅倒的,唱片機卻沒受影響,歡快的樂曲從未停歇,給整場變故做了伴奏。

客人們互相攙扶著,在樂曲聲中朝書房而去。

宋綺年摘下搖搖欲墜的發卡,頂著一頭蓬亂的頭發,環顧四周。

破碎的拼花玻璃門,摔得稀爛的青花瓷瓶,布滿彈孔的天花板……

張公館的原主人是個法國富商,小樓內外都精巧雅致,宛如童話書里的小城堡。

此刻,這個城堡變成了一張被撕破的童話書插圖。

兩個男仆將被撞開的大門用力關上,砰然的巨響在房子里回蕩。

宋綺年站在中庭,面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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