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遭，楚清筠自是記得清清楚楚。

還沒等織錦打完手勢，楚清筠早已猜到了她要告訴自己的事情：

府里進賊，大公子假借搜查之名去院子撒潑了。

上一世這時候，她未曾去請安，于是在楚家大公子楚云程發現手帕遺失后，大張旗鼓地搜院的時候，被他和他的下人結結實實地羞辱了一番。

算算時辰，這會兒楚云程應當正好遍地搜查不得，來她這院里撒潑來了。

只是這一次，她不會再讓他如愿了。

楚清筠伸出手，緩緩壓住織錦急切地做手語的雙手，聲音里早沒了方才對春花說話時的陰冷，反而溫和得讓人安心下來：

“不必怕，我們不必再藏拙了。你去偏院幫我取樣東西來。”

織錦小鹿般的眸子盯著楚清筠看了半晌，見她神色淡定，又帶著些堅韌，也笑了起來，復又用手語翻飛道：

“奴婢去去就來，小姐要小心看看自己身上有沒有多余的帕子，省得叫人陷害了去。咱們院里我日日查著，無礙。”

楚清筠點點頭，眼看著織錦走遠了，這才回轉過身往院里走去。

這傻丫頭，到現在還沒明白。

楚清筠心想，那些人就是來她院里找氣出罷了，又哪管真的有沒有帕子？

自嘲般的一笑，楚清筠緩步走回自己的小院，果然瞧見楚云程正帶著人在自己院中砸東西。

楚清筠也沒攔，靜靜倚靠在院門口，直等楚云程帶來的人把東西全都砸光后，才出口笑道：

“還是大哥哥消息靈通，早知母親要給我這院兒里翻新，提前幫我騰地方來了。”

楚云程叫這陰森森的聲音嚇了一跳，急轉頭一瞧，瞧見楚清筠虛弱地倚在門框邊上，翻了個白眼：

“你這半個身子入土的癆病鬼，說什么大話？便是給我當馬騎的那奴才的房里翻新了，也輪不著你這棺材院子翻新！”

楚清筠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跳。

她看向楚云程，臉上已然不帶一絲笑意：

“大哥哥這又是說得哪門子話？便是叫人當馬騎了千百回的奴才也說不出這種大話來，偏大哥哥說得順，果然被小皇子當馬騎過的人就是見識深遠，言談非如常人。”

這話結結實實戳到了楚云程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逆鱗上，叫他羞憤至極。

當年楚家進宮赴宴，剛出生沒多久的小皇子硬是要纏著楚云程，還在他背上騎了三回大馬。

明面上誰人不稱贊楚云程有福氣，得以沾染幾分天家龍氣，可背地里常以此事譏笑他是個軟骨頭，說不定誰都能騎上一騎。

可偏偏楚云程不敢為此露出半份不快，只能次次強忍著，好叫圣上知曉他楚家的忠心耿耿。

這次也是一樣，楚云程明明知道楚清筠在嘲笑他，可無論如何都不敢因此事生氣。

只是看向楚清筠的眼神中終究是充滿了與春花如出一轍的怨恨。

一個病秧子，也敢爬到他頭上撒野？

“我的帕子丟了，有人說是叫你偷去賣錢了。

你若識相點認了，我便饒你一命，你若不認，我可就稟告母親，治你的偷竊之罪，罰你日日跪下給我的奴才當馬騎！”

楚清筠歪頭一瞥，看向那癡心妄想的奴才。

那奴才竟莫名感到脊背一涼，似乎被毒蛇盯上一般，仿佛若他應承下來，便要被毒蛇咬噬而亡。

于是他頂著楚云程要吃人的目光，硬著頭皮道：

“不敢，不敢。”

“大哥哥何必要為難一個奴才？”

楚清筠轉著手上的桃木手串，眼睫微微顫動，眼中滿是奚落：

“不就是被那胭脂巷子里的花魁娘子擺了一道？何必來府中拿自己人消遣。

這會兒，想必春花正拿著那花魁娘子親自為大哥哥所繡的帕子，在母親跟前耀武揚威呢。”

“你這話什么意思？”

楚云程喉頭一緊，瞬時將方才的怒氣忘了個干凈，一心叫她把那番話說個清楚。

楚清筠偏了偏頭，輕輕點著自己腕上的桃花手串。

“真巧，那花魁姐姐也叫桃花呢。”

“你還知道些什么？母親知道什么了？”

楚云程心下越發緊張，看向楚清筠的眼神中不再有輕視，反而還多了些緊張。

楚清筠自然知道他這會在怕什么。

一個又嫖又賭的浪蕩子，怎配得上楚父楚母對他殷切的期盼？

楚清筠沒把話說透，一雙眸子冷冷地看著楚云程，心中百轉千回，可面上卻是一副淡然的模樣。

她要拿捏楚云程，讓他為她做事，必要拿捏住他的把柄，又不能做得太過，否則就會引火上身。

思及，楚清筠什么都沒說，只是輕聲道：

“我心中自然是向著大哥哥的，在母親面前瞞得死死的，只說春花對哥哥起了覬覦的心思，實在該死。”

聽聞如此，楚云程也松了口氣，但同時，他又不屑地盯著楚清筠，話語中重新帶了傲慢：

“你知道最好，若我名聲壞了，你也必定受牽連，想必以你如今的半死身子，連個小廝都嫁不上。”

“大哥哥想必弄岔了咱們如今的身份。”

楚清筠聽這蠢貨一番話，少見地沒生氣，反而多出幾分鄙視來。

她上前幾步，直直地站在楚云程面前，雖身子比他矮了一頭，可氣勢卻遠遠高出他許多，底氣十足道：

“如今有把柄的人可是大哥哥，若大哥哥把我惹急了，我去母親面前破釜沉舟告上一狀也未必不可。”

“母親為保我的名聲，必會以詆毀家兄之罪治你的罪，滅你的口。”

“我本是將死之人，早死晚死都是同樣的事兒，就是不知大哥哥敢不敢冒名聲盡毀的險了——為了那一天，我可做了萬全的準備。”

“你！”

楚清筠仰著頭，一錯不錯地迎著楚云程要殺人的眼神，最后將楚云程盯得節節敗退。

楚云程再三咬牙，還是后退幾步，口氣發狠道：

“我會在母親面前幫你謀利，你必得幫我瞞著，若有一天這事兒流傳出去，不管是誰傳的，我都會殺了你。”

“大哥哥放心，也請大哥哥記得提醒母親給我翻新院子。”

楚清筠對著落荒而逃的楚云程大喊幾句，吸入的冷氣反叫她咳嗽幾聲。

只是怨氣消散些許，心口的憋悶感反而輕了些許。

轉眼看向她這小院的角落，果然出現了意料之中的身影。

楚清筠眼中慢慢浮上一層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