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玉泠璇并沒有睡好,可以說是剛閉上眼睛,還沒一會兒就聽到張蓮卿咳嗽,夜深了還要服侍他用藥。那人也毫不體恤玉泠璇,只想著方便自己,在靠墻那一側睡下,一有事,只需勞動在外邊的玉泠璇。
可張蓮卿偏還要占據大半的位置。這讓玉泠璇苦不堪言,卻又沒有辦法,只能側著身子,瑟縮在張蓮卿。
“怎么,我能吃了你?過來些?!?
張蓮卿攬過玉泠璇,二人額間相抵,同枕而眠,玉泠璇低垂著眼睫,不想言語。沉默是因心中灰暗,沒有一絲光亮。
“你說……白澶醫術高明,能不能醫好我?”
他的聲音微啞,不錯眼珠地凝視著玉泠璇。
“白醫師不是說過么……只要夫君配合治療,想要恢復也只需假以時日。我相信,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原本是大病一場落下的病根,這咳疾伴隨了多年。每當這樣的雨天,都是我最難熬的時候。雙腿痛得痙攣不說,四肢也發軟無力。聽母親說,當時我高燒不退,險些癡傻。這樣看來,我也應滿足?!?
“泠璇……不要怪我。我只是痛恨自己這副病軀……我做的這些,都只是因為在意你。身上……還痛么?”
“不……不痛?!?
玉泠璇避開張蓮卿的視線,她現在只穿著肚兜,裸露在外的肌膚,點點紅痕和青紫觸目驚心。
她沒有和張蓮卿發生什么,這不過是他為了泄欲,掐擰出來的傷痕。肩頭還有帶血的齒痕。
若不是咳嗽加劇,他的折磨一定還會繼續。
打一個巴掌,再給一顆甜棗么……這不就是張蓮卿慣用的“御妻之術”么?他這個人,除了他自己,又愛過誰?
天空泛起魚肚白,這時玉泠璇才沉沉睡去,可惜,還不到一個時辰,她便被張蓮卿推醒。
傷處被觸碰,玉泠璇倒吸一口涼氣,她蹙眉看向張蓮卿。
“夫君,還很早?!?
“今日你得向父親母親請安敬茶。規矩不能壞。你如今是張家正式的媳婦了,第一天就這樣懈怠,可怎么行?”
“好,那我喚人來梳妝?!?
雖是萬般不愿,但張蓮卿所說的也不無道理,她的婆婆是慣會挑刺的,她沒有錯的時候,都會刻意拈她的錯處,更不要說新婚第一次請安遲到了。
“泠璇,我為你畫眉吧。”
“讓丫頭來就好。你在那邊等我吧?!?
“我還沒有為你畫過眉。對我多點信任,怎樣?”
玉泠璇失笑,他也沒有給自己拒絕的機會啊,直接從丫鬟身旁的妝奩那兒取了一支青黛,細細地為玉泠璇描畫起眉形來。
翠屏喜笑顏開:“少爺和少夫人感情真好呢?!?
玉泠璇只是笑笑,不過該說不說,張蓮卿這畫眉的水平還是不錯的。
“怎么樣,還喜歡么?”
“嗯。想不到夫君畫眉畫得這樣嫻熟。”
“日日看你畫,手上也有些準頭。不過是跟著感覺罷了。你若是還滿意,日后畫眉的工作就交給我吧?!?
“好,那就有勞夫君了?!?
玉泠璇去到會客廳時,張白氏正坐中央,美婦人雖上了年歲,但風韻猶存,今日點了朱唇,身著一襲紫金華服,氣質不輸年輕小輩。
她身旁的中年男人名喚張恪禮,依稀能看出年輕時風度出塵的模樣,張蓮卿真不愧是他們的后嗣,完美地繼承了二人的優點。此刻張恪禮看著新婦,面上露出幾分和悅之色。
“泠璇給父親、母親請安,愿父親、母親身體康健,百歲無憂?!?
玉泠璇垂眸跪下,好在這房間內備了蒲團,不至于讓膝蓋接觸地面,著了涼。張蓮卿想要扶她起來,白氏卻笑著道:“蓮卿這才是剛剛娶妻,怎的就這般心疼媳婦了?這還沒有敬茶呢,按著家族的規矩,泠璇應該受過訓才可起身?!?
“泠璇,你是個明事理的,這點小事,不會以為是婆母有意為難你吧?”
“母親這便是要折煞泠璇了,既是族中定下的規矩,我作為張家的媳婦,自然理應遵守。”
侍女端著茶具過來,玉泠璇手捧一杯遞給張恪禮,又將另一盞遞與白氏。
“父親母親,請用茶。媳婦愚鈍,日后侍奉二老,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還請寬恕?!?
“你倒是乖覺,看來蓮卿已經提點你不少了。這才是我們張家的好兒媳婦。孝順公婆,忠于丈夫,你要跟我學的可還有很多呢?!?
“是,一切聽從母親教誨。”
“你生得標致,這府里的下人呢,平日里有些不得出去的,難免不會生出什么心思來。當然也不只是他們……外男若是入府,也不好瞧見女眷。我知你待蓮卿是一片赤誠之心,可外人看來未必如此?!?
白氏表面上說的是不疑她,可在本就懷疑她的丈夫面前說這些,無疑是火上澆油。
果真,張蓮卿的臉色瞬間黑了下來,他煩躁地撥弄著腕上的手串,又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
玉泠璇心中已然有了盤算——婆母說這話,是想挑撥我和張蓮卿之間的關系……我就知道,花瓶的事,她明明知道不是我做的。不過是借題發揮。
我若是今天表現出一絲不滿的情緒,她都會拿這件事來教訓我,說我敢頂撞公婆,不是個好媳婦。新婚第二天她定要樹威的。我只需給足蓮卿顏面即可。只要他不疑我,怨我,我在張家的日子就能好過一些。
我就不信這悲慘的日子沒有盡頭……人心都是肉長的。只要我盡心侍奉他們,總有一天能夠感化磐石。
白氏一臉擔憂:“蓮卿,你看起來臉色不好,昨夜可是沒休息好?”
“孩兒只是貪杯,夜里咳疾犯了。”
“你這孩子……明知自己不能多飲。大喜之日也就罷了,日后可不能這樣任性了,要心中有數?!?
“好了,泠璇,你起來吧。既已請了安,便和蓮卿回去吧。他的身子不好,原本是不必過來的,可今日是你們新婚的第二天,也不好教你一個人請安?!?
“是,我會照顧好蓮卿的。”
“一個時辰后約見白澶醫師,這些醫師當中,我果然還是信得過那孩子。蓮卿,人家白醫師醫術高明不說,還很用心負責。你那少爺脾氣也該收斂一些了。上次我見他出來,神色似有不愉,張家能給他氣受的,除了你也沒有第二個了?!?
“醫術高明又怎樣,還不是不能根治……孩兒都調理好段時間了,也沒什么起色。”
“誒唷我的小祖宗。這就已經很不錯了。白澶進府醫治前,你夜夜咳,肺都要咳出來了。現在好歹是穩定下來了。這俗話說得好,'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治病可急不得。”
白氏笑眼看向玉泠璇。
“蓮卿,你身子不好,先回去吧。我還想和泠璇再說幾句體己話。”
玉泠璇不知白氏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她剛還是想要讓他們一起回去的,這會子怎么又要說體己話了,她可不認為這位婆母和她有什么體己話可以說。
“嗯,那兒子就先回去了。”
張蓮卿在侍女的攙扶下,深深地看了眼玉泠璇。
若不是母親非要高價請用白澶,我真不想讓他進張府的門……只是看到他,就感到心中不快,紆郁難釋。
母親留泠璇說話也好,最好是……阻止她二人見面。我張蓮卿絕不會讓其他男人覬覦妻子。我也是男人,又怎會看不出他初遇泠璇時的驚艷?
白氏溫柔拉過玉泠璇的手,另一只手則是輕輕地拍著她的手背。
“泠璇是個識大體的好孩子,我這個做母親的,深感欣慰。上次失手將你傷到,希望你不要介懷?!?
失手么……
玉泠璇忍著想要抽出手的沖動,她抿著唇,不知該說些什么,只以勉強的笑容回應白氏。
“阿桃年紀尚小,許多事她不明白的,而且在府中,她一直都是有幾分小姐脾氣的。你是她的大嫂,總不會和孩子一般見識,對不對?”
“母親只要知道那件事并非泠璇所為,就足夠了。至于小妹,我這個做大嫂的,自然不會生她的氣?!?
張桃的大小姐脾氣,也就只有張家人能夠縱著她,玉泠璇也不介意成為這其中的一員。畢竟,大小姐脾氣,養成容易,想要收斂卻是極難的,更不要提改掉了。
總會有人能治得了她。
“你能這樣說,我便安心了。你的傷口怎么樣了,我看看?!?
“已無大礙了?!?
白氏滿意頷首:“嗯,你沒有留下疤,就再好不過了。不然這么美艷動人的容色,豈不是辜負了?!?
“母親謬贊了,泠璇不過是中人之姿。如何擔得起美艷動人四字?”
此番自謙,恐怕她自己都是不信的。若她是中人之姿,那這世上對于美的定義未免也太嚴苛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