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方團被抬進家里的馬車上。方團躺在平板車上，媽媽給他蓋上一層被子，被子上又蓋上一個綠色軍大衣。爸爸嫌她多此一舉，媽媽則說立秋了，別著涼。老馬已經很老了，一直拴在豬圈旁邊的橛子上。老馬本來今年要賣掉的，馬販子來看了幾次都沒看上，沒想到又派上了用場。老馬的年齡跟小花狗相當。當年爸爸經常用它馱著蘋果西瓜到處趕集。老馬識途，方塘經常在馬車上睡著了也不必擔心，一覺醒來肯定會回到自家院子里。他經常在酒局上自夸家里這匹好馬。

馬車出發時候，坐在門樓底下抽煙的方文忠說話了：“該看西醫看西醫，該看中醫看中醫。你這求神婆開處方，不是找瞎子號脈嘛！你還不如去找'獸醫張'……”他沒把難聽的話往下說，只悻悻地背著往羽山上走去。

方塘對父親的話并不理睬，固執地他還是輕輕揮動了馬鞭。

不知走了多久，經過顛簸的泥坑路和平坦的柏油路，最后在一個陌生的村口停下。方團躺在板車上，映入眼簾的都是灰藍的天空和奔馳而過的樹梢。對于去往哪里他卻一無所知，似乎他也不想知道。這種感覺像是電視劇里去探查黑幫，路上被蒙了眼睛，等到了地方才摘開眼罩一樣。隨著父親一聲“吁——”，老馬慢慢停了下來。方團睜開眼，村口一塊石碑上寫著“棠樹村”的血紅色大字。幾棵海棠聳立在石碑后面，海棠花開的正嬌艷，淡淡的清香讓人暫時忘卻了煩擾。不遠處是剛割完的麥地，雞鴨和麻雀在地里啄食，一個老翁彎著腰在撿拾麥穗。方塘停下馬車跟村口一個正打麥子的大爺寒暄幾句，又回到馬車上。

“爸，這是哪里？來這里做什么？”方團問道。

“別言語了，既來之則安之?！狈教劣秒娨晞±飳W到的詞兒回復兒子。

方團不再言語。父子二人在村北一戶人家停下。只見很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農村小院，唯一不一樣的是門頭上掛著黃符，還有沁入鼻翼的燒香味。前門虛掩著，爸爸馱著方團推門而入。

只見院子里擺著各種怪石，一棵粗壯的老槐樹樹冠幾乎蓋滿整個院子，堂屋門口兩旁各一個堆滿紙灰的瓷盆。進了堂屋，方塘把方團放到一把椅子上坐下。一個頭發花白，帶著老花眼鏡的奶奶操著熟悉的鄉音埋怨他們遲到了，說后面還有人等著。方塘一個勁道歉，順勢給神婆遞去一支煙，神婆接下順勢含在嘴里。方塘一邊給神婆點上煙，一邊跟神婆介紹方團的病情，就像跟醫生介紹病人的病癥一樣，并掀開病癥處展示。他絮絮叨叨生怕落了一處沒講。神婆并不說話，手里舉著煙，目不轉睛地盯著方團看，方團被看得頭皮發麻。她先是問了生辰八字和得病的時間，在香爐里插進三支香，嘴里念念有詞；接著便用毛筆在八仙桌上兩張巴掌大的黃紙上畫著什么；一張點著燃盡，另一張點著后放進一個瓷碗里，她飛快地向碗里放進一些不知名的“藥粉”，又倒進熱水。

“喝了它”，神婆將瓷碗遞給方團說道。

方團看看爸爸，爸爸點頭示意，方團不再猶豫，硬著頭皮喝了兩口，爸爸瞪著他，他只能繼續喝完這古怪的茶水。

剛喝完，神婆問了一句話：“小伙子，你想好嗎？”

方團被問呆了，支吾了一句：“當然，想！”

接著，神婆手拿一把兩尺長的桃木劍圍著方團開始手舞足蹈，嘴里照樣神神叨叨。方團模模糊糊聽懂幾句：

“你想好，就能好；

你不想好，天地也難保。

惡小鬼，你甭鬧；

你不快跑，看我把你燒。

喜鵲叫，牛犢跑；

神仙保佑，病痛快快消。

……”

神婆邊唱邊在方團身上比劃著，結束的時候，她用枯枝一般的手頻繁地從方團的膝蓋到腳面摩挲著。待到她抬起頭來的時候竟已滿頭大汗。方團父子被這一系列操作搞得意難平。

“好了，站起來，走到門口！”

方塘被這句話給震驚了，“這恐怕還不行啊大娘！”。

“聽我的，站起來！走！”

方塘只好讓兒子試試。方團咽了口唾沫，咬著牙起身，方塘在身后半托著他的背。方團竟然真的硬生生支起了身子，雖然有點佝僂著腰，但還真的站起來了。爸爸耐不住喜悅：“哎，管用哦！”“走，跟我走！”神婆走在前面，方團顫顫巍巍地向門口挪動步子，竟然真的能走路了，方團全身冒汗。心里在吶喊，“我終于起來了，這是真的嗎？！”

走到門口的時候，方團用手扶著門柱，回頭看著自己走過的路，心里不敢相信。

“行了，回去吧！這兩包東西帶走?！鄙衿乓贿呎f，一邊把兩包黃紙團遞給方塘。

“好啊，真的感謝你大娘！”方塘一邊說著，一邊塞給神婆幾張紅票子。

“多了多了！”神婆故作回絕。

“不多不多！”

“花生收了吧？”神婆不再多言，忙換了話題。

“這陣子忙，還沒來得及收呢！”

“天氣怪好，也不著急！回去好好養著，時不時走動走動，大膽走！”

“好嘞大娘，那俺走了，你回吧！”

一路上父子倆有說有笑，像小時候趕集一樣。經過羽山腳下時候，方團看見路邊一個戴著眼鏡的女孩子微笑著對著自己這邊招手，方團也莫名地對她招手，他以為是小時候的同學，但卻沒有一點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