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什認得薇薇安所取出的是何物，先前她正是使用這鮮紅色的晶體將累死的馬匹復活為駭人的骷髏馬。

他蹙眉，并沒有選擇質問對方，只是靜靜站在一旁。觀看著薇薇安欲做何事。

“此為供奉于死神的沉鉛硬幣。”女孩輕聲詠唱起煉金術的咒文，“此為工價，愿您指引靈魂走向新生。”

“不再有留戀的靈魂，愿汝等坦然接受自己的黑化*。”

“吾將賜汝等謝幕以無上的紅化*——”

（注：黑化、白化、紅化、黃化皆為煉金術語，意為煉金中的各個階段。）

伴隨著薇薇安的詠唱，整片濕地發生了異變。埃什能感受到腳下的大地在微微顫抖著，不時數具、數十具、數百具人類尸骸從沼澤深處浮出。

他們皆為過去不慎踏入沼澤泥潭而不幸喪命的旅者、墾荒者、逃難者。

埃什下意識地將薇薇安護在身后。

本欲直接拔劍應敵，卻發現這些尸骸無一例外紛紛向著他們二人——準確說是他身后的薇薇安，下跪致意。

此時薇薇安掌心的那枚鮮紅晶體，顏色變得原先更加鮮艷，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逐漸變大著。

雖然先前就已經見識過她號令死者的能力，但這陣仗難免還是叫人感到毛骨悚然。

“……哇！”睜開眼后的薇薇安顯然也是被眼前這一幕嚇了一跳，但很快就鎮定下來，向著它們發號施令，“列隊！”

隨著薇薇安心念一轉，原先雜亂無章的尸骸隊伍迅速排列成整齊的方隊。每具尸骸彼此的間隔都精準保持相同的距離，遠遠望去竟有一絲講究干練的意味在其中。

“你這又是準備做什么？”終于，埃什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向著女孩發問。

“嗯？”薇薇安轉過頭來，“居然是問我準備做什么，而不問我為什么這么做呀？”

“……”埃什扶額，語氣聽上去帶有些無奈，“難道你就很希望我對你拔劍相向嗎？”

“你可是答應我的，無論發生了什么，都不許沖我發火，沖我拔劍。”她輕笑著，隨即伸手指向身后的尸骸列隊，“既然沒有人愿意接下委托，來到這邊建設領地。那我們就拜托這些原住民，不就好了？”

畢竟這些亡者，永遠不會感到疲憊，永遠遵從主人下達的指令。且必要時薇薇安能夠精確地操縱任何一具尸骸的行動。

只要材料準備充裕，尋常行會工匠需要花上數月的功夫，這些不眠不休的逝者卻只要一周不到的時間就能夠完成。

雖說，這難免會讓埃什感到膈應。但也不得不承認，這會是相當具有效率的舉動。

“必要時，我是說……之后你要是準備向那大公翻臉時。也可以為它們配備上兵器與護具。”薇薇安的表情如常，坦然地望向對方。

埃什沉默許久，與她的琥珀色眼眸對視著，“那之后呢，你有什么打算和準備？”

薇薇安不明白他為什么這么問，近來她也未曾想過這樣的事，稍作思索，她試探性地開口，“到那時，一切都了結過后，你給我一大筆錢嗎？我想離開這，到這世界的其他地方瞧瞧。找找看有沒有回去的辦法。”

“不行。”只是沒料到埃什拒絕得這么干脆。

女孩愣了好一會，“呃，不想給錢也行啦。”

兜里還有諾爾給的幾枚金幣，那時用來作為路費和盤纏應該也足夠。況且自己還懂得一些煉金，屆時實在周轉不開，可以試著像先前那同行一樣，開間小店鋪賣些小玩意。

“我不會讓你離開的。”見她像是誤解了自己的意思，埃什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這下輪到薇薇安陷入沉默了，那琥珀般眼眸困惑地打量著埃什的面容與神情，試圖從中揣測出對方的想法與心思。

“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所擁有的，我能爭取到的，我都會想辦法給你。無論是財富、領土、亦或是地位與頭銜。但唯獨這點我不會同意，我不會讓你離開我身邊的。”

時間正不慌不忙地流逝著，薇薇安為對方身上所散發出的氣氛所壓倒，該怎么說呢？這份叫人窒息的壓迫感？

注意到薇薇安眼神正往別的方向游離，埃什一把牽著了她的手，“看著我，好嗎？”

“…我說過的，我不屬于這個世界。”盡管此刻對方的氣場叫人難以抗拒，但女孩仍舊委婉地表示著自己的堅持。

“我會陪你一起去尋找，讓你回去的辦法。在這之前，別離開我好嗎？”不知不覺中，他的語氣里又多了幾份懇求的意味。

不太明白。是希望自己能夠一直留下來，繼續像如今這樣為他搞鼓些有用的玩意出來？希望一直能夠有那來自異世的智慧輔佐他嗎？

倘若自己不在了，今后也不會再有人像這樣，為他出謀劃策。為他設法改進莊園與領地內的一切不足之處了。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的道理薇薇安還是明白的。

到頭來是自己作繭自縛嗎？

“好……好吧。但說好，倘若真的找到回去的辦法，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繼續留在這個世界的。”

就當做是為了自己吧，至少比一個人單干要來得強。

這之后為這些骷髏下達了一個在原地等待的命令，讓它們躲藏好。同時責令河對岸的牧民不得跨岸半步，隨便找個借口說河對岸有邪祟存在，領主大人會與惡魔小姐回去想辦法的。

當二人歸返宅邸時，已經是午后的時間。

再過一段日子，就要迎來秋季，二人一前一后，一矮一高，踩著落葉在樹蔭下漫步著。

陽光透過稀疏的樹葉，將斑駁的光陰灑落在薇薇安的臉龐上。

埃什雖想肩并肩，但最終還是嘆了口氣，靜默地跟在女孩身后。陪著她在莊園里閑逛。

兩個人什么話都沒說，氣氛有些格外的壓抑。壓抑到薇薇安感覺胃部有些許不適的地步。

抬起頭注意遠方正收獲著葡萄的修道院修士，恰好為薇薇安找到一個適合用來打破僵局的話題。

“說起來，埃什。莊園里既然種了些葡萄，為什么不試著釀造葡萄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