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雖說不是什么勛貴世家,可也是家大業大,坐擁著衡州城最大的珠寶閣,也算是富甲一方,是有頭有臉的商賈大家。
本來世道亂,死個人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可胡二死在了沈家的地界里,知府衙門怎么說也不能裝聾作啞。
故此,顧歸辭去知府衙門報案的時候,衙門里只有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記撰幕僚。
“這位……”幕僚瞧她錦衣華服,一身貴氣,思忖半晌,還是沒想起她是哪家的貴女。
他自覺不該,這衡州城里,但凡是有名有號的,他都爛熟于心了。
“鄙姓顧,家中行六。”
“顧?”
衡州城可沒叫的上名號的顧家。
“亦是沈府主君的姑母。”
顧歸辭此話一出,幕僚就笑得人比花嬌了。他在府衙任職六七年,是個有分寸有眼力的。也不是那沒腦子的,旁人說什么他就信什么,只是他認得顧歸辭身上的這身緞子,是上好的云緞,都夠他不吃不喝攢上幾月了。
“顧六姑娘。”幕僚禮數周全,眼尾炸花,“什么風把您吹來了?”
顧歸辭沉聲吐出四個字:“我要報案。”
見幕僚呆愣著在心里打起了算盤,她又緊接著說:“有了偷了我沈家五十兩銀子,數目雖小,可也不能任他逍遙枉法。”
五十兩?!
五十兩可不是個小數目!
幕僚心里盤算,這可不是件小事,若是接下了,辦成了,他在沈家那,也算是也能攀上句話了。
“小的這就給您把案備下,等大人回來了就給您遞上去。您且放心,不待多日,便就能抓住那不要命的賊人!”
顧歸辭擺擺手,淺笑一聲,“這不要命的東西,已經沒命了。”
“顧六姑娘說的是……”
“你家大人,這不就帶人去給他斂尸了嗎?”
一個時辰后,知府大人的車架停在了府衙門口。
顧歸辭在正堂聽著有人來向幕僚通報,可遲遲不見車上有人下來。
何成如今是一腦門子糊涂。
他坐在車里,半晌都挪不動一步。
胡二死在沈家的莊子里,手里還緊緊握著一枚銀鋌,銀鋌上刻著大利錢莊的印記,派人去察了才知道是沈家昨日來人支取的。
他的死,方方面面皆指向沈家。
若提審沈家,不論結果如何,這梁子是結定了。
可若不提審沈家,在坊間口口相傳之下,胡二的死也掩不過去。
真叫人頭疼。
“大人!”
外頭是幕僚的聲音。
“何事啊!”何成如今正缺個泄火的口子,思緒被他打斷了,自然沒有好臉色對他。
“沈家來人了,來的是顧六姑娘,她還稱,她是沈家主君的姑母。”
“顧六?”何成抬手掀開車簾子,對上幕僚急切的臉,“姑母?”
幕僚用力點點頭。
何成知道,他是個見人下菜碟的主,能讓他上心的,必不能是什么擺不上臺面的東西。
“所謂何事?”
幕僚將自己方才聽見的一切盡數告知何成,又搭上一句,“顧六姑娘說,盞下夜黑,兇手必然跑不遠,讓咱們循著銀子的印記去找。”
何成的思緒被他這話一撥,立刻豁然開朗。顧不得細究顧歸辭的身份,趕緊吩咐下去,就照她說的辦。
“把各坊市都盯牢了,一旦這市面上出現刻著大利錢莊印記的新銀,就把經手人給帶回來!”
“是,大人!”
知府衙門的人多,動作也快。等他們把張元帶回來的時候,這日頭還沒落下去。
顧歸辭正巧又喝完一杯茶時,人就被扣在了她面前。
何成去換官服,花了些時間,以致于姍姍來遲。
他本想關門再審,不想給那些看熱鬧的百姓嚼舌頭的機會,可顧歸辭大手一揮,直接就是兩個字,“公審。”
他也莫名其妙地應了她。
“堂下何人!”
張元被那驚堂木嚇彎了腰,本就跪著的身軀如今更低,“草民……張元。”
“你是做什么營生的?”顧歸辭從一側給她私設的椅子上站起身來,踱步到他身側,居高臨下地問話。
“草民……沒有營生。平日里,靠替人……替人辦些雜事度日。”張元低著的頭埋得更低。
“如此……那我怎么瞧著,昨日你是我沈家莊子上的佃戶?怎么,今日又不是了?”
張元聽見這話猛然抬起頭,看著面前這張熟悉的臉,沖何成大喊:“大人!是她!就是她!我這銀子就是她給胡二的,她給了胡二五十兩銀子,胡二又分了幾兩給我!胡二的死跟我沒關系!”
“肅靜!”何成聽著外面的百姓一片嘩然,趕緊叫他閉嘴。
既然他這話說出來了,何成再不問顧歸辭也就不合適了。
“顧六姑娘,他說的……”
“絕無此事!”顧歸辭向他一拜,“大人明察,我與他,與胡二,從前素不相識。只是昨日陪同我侄孫女去田莊收佃租時,見過他二人一面。一面之緣,又緣何會給胡二五十兩?”
“張元,你可知胡亂攀扯,該當何罪?!”
張元嘴唇嚅囁半晌,話都趕到嘴邊了,可還是不想開口。可如今證據閉環,顧歸辭的話又句句在理,他現在是騎虎難下,如果不說,就要背上一條人命。
顧歸辭心里有萬數回話在等著他,只待他說出那一句。
“大人!草民冤枉!”
何成冷言:“進到這里來的,沒有一個不喊冤,可出不去的,也沒有一個是冤枉的!”
“草民跟胡二是受人所雇,去沈家莊子上……鬧事的。”
顧歸辭聞言,眼睛彎成月牙,滿意寫在臉上。
“為的……是阻沈三姑娘,收租。”
“受人所雇?”何成嗅到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何人?”
“回大人,是薛二郎君!”張元話都說一半了,干脆直言,“是薛二郎君給我們銀子會讓我們去鼓動佃戶拒繳田租的!她……顧六姑娘之所以給胡二五十兩,就是為了買個太平。”
他這番話一說出口,立即引得外間踮腳看熱鬧的人紛紛咂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