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

敲門聲愈發急促，好似門外站了只啄木鳥。

“誰啊啊啊啊阿啾！”路明非叼著牙刷，頂著一頭雞窩般的凌亂頭發，身上還裹著毛毯，從衛生間出來時重重打了個噴嚏。

他拉開門，看見走廊站著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老頭，眼睛锃亮得像是塞進了兩個燈泡，此時正咧著嘴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笑容可掬。

“你是……古德里安教授？”路明非一愣。

古德里安教授一個勁地點頭，他的樣子跟六年前沒有太大的變化，除了邋遢西裝肥大褲子外多套了件黑色大衣，鼻梁上架著的眼鏡片似乎更厚了。他一只手上拎著的公文包鼓鼓囊囊，顯然是裝了不少東西。

兩人就站在門口，大眼瞪小眼，一個笑得詭異，一個驚疑不定，一時間僵持不下，雙方都在等對方先開口說話。

最終還是路明非先敗下陣來，“先進來吧，外面怪冷的。”

兩人在客廳隔著一張桌子相對而坐，古德里安教授仰頭喝掉大半杯路明非端來的溫水，抬起袖子胡亂抹了把嘴，頗有點狼狽的模樣，足以看出此行的風塵仆仆。

“古德里安教授找我是有什么事么？”路明非率先發問。

“給你辦入學手續啊，諾瑪沒跟你說么？凌晨那會我收到校長發來的信息就立刻訂了趟時間最近的跨國航班?！惫诺吕锇步淌谡f，“下飛機后我還在機場專門雇了輛車，沒上車那會兒要我兩百，到你家樓下就變成五百，這也是你們這的人文特色么？”

路明非尷尬地打了個哈哈，又問：“入學……手續？什么諾瑪？”

“沒錯新生入學。”古德里安低頭在公文包里掏著什么，“這是我們卡塞爾學院一直以來的傳統，我們是一家很注重教育的學院，每位臨近入學的新生我們都會專門外派一名專員幫忙辦理入學手續，你情況特殊，所以我就親自過來了。諾瑪是我們學院的秘書，她應該在凌晨那會兒給你發過信息?！?

“我還以為手機被黑客入侵了呢，手機自己會說話，還在殺毒軟件上消了一下毒?！甭访鞣窍肓讼耄翱墒俏覜]有進行考試，也沒有申請，更沒有相關的面試。”

“不用考試，你的優秀足夠你直接就讀校本部的研究生，本來你也占據了一個本科名額的，雖然是在六年前。”

緊接著，古德里安教授拿出來一張四周邊框帶有燙金花紋，古樸、精致，顏色微微泛黃的紙張，遞給了路明非。

紙張入手沁涼，路明非掃視幾眼，全文是用小楷寫就，大意是歡迎他的加入，頂端則是行書鋪開的十三個大字：卡塞爾學院研究生錄取通知書。

路明非將那張紙翻來覆去地看，上面的確是寫著自己的名字。

“正規的么？”路明非眼中滿是狐疑。

“正規的正規的，六年前你不是都看過我給你的文件了么？現在我也還帶著，該有的手續一應俱全，有蓋章，有簽字，學位絕對符合相關部門的要求?！惫诺吕锇步淌诩泵φf，“只是我們學院的情況可能有點特殊，專業比較刁鉆，不過你放心，學院都會給每一個畢業生安排相對應的工作崗位，就業率百分之百?！?

“六年前的事情誰還記得那么清楚?！甭访鞣菗蠐项^，也松了口氣，心說外國什么時候也那么人性化了？入學就讀還包分配工作崗位，父母那年代距離現在已經很久了吧？剛失業，深造一下轉換心情？

爸媽是這個叫什么卡塞爾學院的名譽校友，他們又持有爸媽的信件，想來應該是具有可信度的。更何況最近刷視頻關于就業的問題看著就讓人糟心。

“你不還是記得我么？”古德里安教授說。

那離開時的背影確實讓人印象深刻，路明非心想，倒是有點像到養雞場偷小雞的黃鼠狼，本來勢在必得，結果發現小雞自己飛走了。

“怎么樣？有興趣加入我們么？”古德里安教授認真地說，一如當年。

路明非在那道誠懇的目光下，低垂眼簾，仿佛在思考。他有些恍惚，這樣的場景曾經出現過一次，自己是因為什么而拒絕了呢？是因為那個喜歡過的人？

別開玩笑了，別人在去年訂了婚，發了朋友圈廣而告之，自己也點了贊并且送上了誠摯的祝福。當年他并沒有參加文學社團的畢業聚餐，那天夜晚他在那條鵝卵石鋪的沿河邊上，吹飛了無數只蒲公英，后來才聽說趙孟華跟陳雯雯表白成功兩人情投意合雙宿雙飛。

是因為父母？曾經是。

他們這六年來很少來信，似乎很忙，忙到忘記了他們還有個孤苦伶仃孤身一人的親生兒子，路明非也不是埋怨他們，只是有點……想他們了。

那么，現在呢？

路明非想不明白，好像缺失了什么，而這些缺失的，他有種奇妙感覺，似乎會在自己點頭之后，都會逐漸揭曉。所以他回以目光，朝古德里安教授緩慢堅決地點了點頭。

古德里安教授臉上笑開了花，路明非很少見有人因自己這么開心過了，不，幾乎是沒有，除了星際打不過老唐時互通的語音里傳來老唐嘎嘎嘎的猖狂大笑。

身邊的人都在和苦大仇深的生活對壘，工作日都巴不得拔顆手雷和貌合神離的工作崗位同歸于盡。

古德里安教授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個帶有徽記的黑色小匣子，拇指朝下摁在表面，一道道淺藍色的輝光浮現又消失，匣子從中間往兩邊徐徐分開，一張色澤暗紅的卡片出現在路明非面前。

沒有芯片暴露在外，也沒有磁條?？ㄆ恼?，清晰地印著一枚半朽世界樹徽章，反面則是銘刻著密密麻麻不知是什么時期文字的高大圓柱。

“這是學院這兩年裝備部和研究部精心研發的成果，銅柱卡?！惫诺吕锇惭鲱^喝完玻璃杯里的溫水，神色明顯緊張起來，“只需把它貼在你的額頭上，里面的信息會通過某種特殊媒介進入你的腦海中。”

“這么高級？外面的科技發展成這樣了？”路明非吃了一驚。

他緩緩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捏住那張薄如蟬翼的卡片?？ㄆ牟馁|看上去與塑料有幾分相似，然而卻有著一種奇異的堅韌，即便他稍稍用力，卡片也依舊挺直，不見絲毫彎折。

短暫猶豫過后，路明非緩緩舉起卡片，慢慢地貼近眉心，雙眼合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