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男孩不說話，路明非撓撓頭，在他旁邊蹲下身。

總不能讓一個小孩子自己一個人吧？

不安全。

他循著男孩看的方向望去。

居民樓，亮燈的窗戶，往外發(fā)散溫和的暖光。而少有的幾扇窗后，不時有影影綽綽的身影閃過。

間隔一條街道，路燈下，兩人一站一蹲，白色燈光自上而下掉落。

路明非沒有注意到，從四面八方撲來的冷風，悄無聲息的被什么東西隔絕開，仿佛在執(zhí)行某種指令，繞開了這一小片空間。

“我在等我哥哥，你在等什么？”男孩忽然問，聲音輕而篤定。

就像......就像他要等的人，已經(jīng)來了。

“我？”路明非大喇喇地說：“我在等你哥哥來，然后再走。”

男孩不說話了，只是盯住那些窗戶。

“你在看什么？”路明非低頭，一邊問一邊捏起一點雪，在指間揉搓，感受它的融化。

“一種，名為幸福的東西?！蹦泻⒌貞?yīng)。

“什么？”

“在那每個有溫暖燈光的窗口里都有幸福的人，他們相親相愛，擁抱在一起，滿屋子都是歡笑。”男孩稚嫩的聲線，仿佛在說聽過的童話故事。

他又說：“一切正在開始，一切都還來得及?！?

路明非抬頭打量這個小小的身影，從他的角度可以看見男孩圓潤的側(cè)臉，他們靠得很近，一兩步的距離。

在白色的燈光下，就連男孩白皙臉龐上的細小白色絨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男孩此時嘴角勾勒起很輕的弧度，似乎在笑。

奇怪。

奇怪的男孩。

“你哥哥什么時候來接你？”路明非看了眼時間。

“他已經(jīng)來了?！蹦泻⒌卣f。

“在哪？”路明非左看右看，夜色中街道空曠，除了他們兩個，沒有別的人影。

“我叫，”男孩輕聲說：“路鳴澤。”

路明非一愣，路鳴澤？不是我那體重160身高160的正方形表弟么？他可熟悉了，睡同一個屋同一張床，睡覺時老搶他被子，高中時期還同校。

恰巧同名？這個穿著方口皮鞋的精致小男孩單是站在這里，發(fā)散出來的氣質(zhì)就不是他堂弟路鳴澤會有的。

天差地別好吧。

路明非只當是重名了，也沒太上心。他接著說：“那么巧，跟我表弟名字一樣。”

“哥哥，你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聰明?！?

“或者說，你是故意裝作很蠢。”

男孩慢慢地扭過頭，看著路明非，一雙淡金色的眸子里，似乎很悲傷。

“我去！你也是小龍人！”路明非大驚。

路明非猛地站起身，下意識后退一步，眼里卻突然沒了男孩的身影，路燈從遠及近次第熄滅，包括那些亮著燈的窗口，像是被一同按下了開關(guān)鍵。

路明非冷汗直流，他確定自己沒有閉上眼睛，可眼前卻是一片濃郁到化不開的黑暗，仿佛所有光源都被強行剝奪。

“停電了？”路明非試探性往前走出兩步。

一腳踏空。

“撲通?！?

落水聲？

誰掉水里了？

不對，附近沒有湖。

可……附近也沒有其他人。

下一刻，路明非只覺得浸泡在冰冷的液體中，身體的每一處都被刺骨的寒意鉆透，很冷很冷，像是泡在嚴冬的湖水里，而且還在不斷往湖底下沉……

可是卻能呼吸，吸進肺里的不是水，是空氣，帶著點鐵銹味，還有一種形容不出來的古怪味道。

不知道過去多久。

或許也就跟老唐切了一把星際的時間。

路明非感覺腳下踩住了實物，一種從未有過的踏實感從心底升起，他低下身子摸索，雙手四下橫移。

堅硬。

冰冷。

像鐵一樣的觸感。

彭彭彭！

突如其來的亮光刺入路明非的眸中，讓他不由地微瞇起眼，等稍微適應(yīng)后，他環(huán)顧起周圍，眼睛霎時瞪得渾圓。

成百上千的布滿銅銹的青銅火炬上幽藍色的火焰跳動，先前的光亮和聲響正是火焰的點燃。梁柱極其寬大高聳，穹頂幽黑，青銅骨架縱橫交錯，撐起這片空間。銘刻著奇怪線條的青銅墻壁，似乎是有生命，像蛇那樣緩緩游動，似有星辰，又像在講述久遠的戰(zhàn)爭。

一座完全由青銅打造的宮殿！

路明非忽地驚恐萬分，前方，階梯上的鋼鐵王座。

一個男孩冷漠地看著路明非。

他極具威嚴，瞳孔不再是淡淡的金色，而是熔鐵般的暈出紅光?？赡切⌒〉纳碛岸俗阡撹F王座上，面頰無聲滑過兩行眼淚，又那么的孤單，就像淋了雨的孩子，發(fā)現(xiàn)自己無家可歸。

兩人對視。

目光在半空中交互。

路明非平靜下來。似曾相識的場景，是在做夢么？夢里發(fā)生這種事情也不奇怪。畢竟他這些年總是做一些夢，支離破碎的畫面比比皆是。

少年總以為自己沒得選，咬牙切齒上了路，一路風雨兼程，忍饑挨餓，披荊斬鐵，越山過水，到頭來還是沒能屠掉惡龍。

惡龍說：“我許你金錢，名聲，地位?！?

少年回答：“不行，你得死?！?

惡龍便一口咬掉了少年的頭顱。

那道目光流露出憐憫。

悲傷在他們之間氤氳開來，緩緩下沉，不可更改。這些年里，總有一道目光，注視著他，無論哪個時刻，無悲無喜，只是陪著路明非，已經(jīng)很多年。

然后。

“好久不見了，哥哥?！甭辐Q澤輕笑。

破碎，畫面如片狀墜落切割。

路明非狠狠地打了個哆嗦，伸手使勁掐了把大腿，晃了晃腦袋，眼前模模糊糊地逐漸清晰。

熟悉的街道。

不時有車輛開著近光燈飛馳而過。

路燈照常點亮一寸寸街頭街尾。

居民樓里依舊載歌載舞，發(fā)散暖光的窗戶，隱隱約約有打鬧聲傳出，很快消弭不見。

哪有什么男孩。

路明非孤單一人站在路燈下，白色燈光把他的頭發(fā)照得發(fā)白。

他抬頭仰望每一扇亮燈的窗。

里面有歡聲。

里面有幸福的人。

他們隔著燭火對視，里面溫和，又含情脈脈，闖入的微風，帶來淺淺漆黑，他們湊前親吻，任憑世界如何都與此刻無有關(guān)聯(lián)。

他們等待的幸福。

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