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忽然有種強烈的割裂感，覺得要么是這個世界瘋了，要么是他精神不正常了。

他在兩個小時前親眼見證了一座火車站被某種不可思議的力量擰成廢墟，兩個小時后卻陪著被綁架的當事人饒有興致地逛起了水族館。

“還有半個小時閉館。”保安路過他們，留下不輕不重的一句話后徑直離開這片區(qū)域。從他眼神中不難看出，怎么會有這么奇怪的人在這大雪天跑來水族館。

幽暗中，燈光從水族館巨大的穹頂玻璃外傾灑而下，玻璃幕墻隔絕出一方幽謐的深海幻夢，周遭光影搖曳，仿佛一切的喧囂都被抽離。

夏彌夏彌雀躍得像只小鹿，幾步蹦到巨大展缸前，趴在玻璃幕墻上，缸內斑斕魚群穿梭交織，如流動的霓虹錦緞。

“你沒來過水族館么？”路明非湊上前，看一條丑丑的魚游來游去。

“來過啊！”夏彌目不轉睛。“很多次?！?

楚子航像個木頭一樣站在他們后面，似乎在想什么，一如既往的冷著臉。

“那你還來？”路明非朝靠近的魚兒比了個鬼臉。

“不一樣的嘛，”夏彌笑嘻嘻地說：“難得有人一起，熱熱鬧鬧的，多好。我以前都是挑周末過來，打工人嘛，你知道的，只有周末才有空。然后人山人海的，雖然也熱鬧，但不是我想要的那種熱鬧?！?

路明非默不作聲，他明白夏彌說的話。

“我去上個廁所?！毕膹浐鋈黄蚕乱痪湓捄蠹贝掖遗苓h。

路明非看著夏彌的背影消失在一處轉角，突然說：“師妹也很孤獨吧。”

“為什么這么說？”楚子航想起了之前夏彌在車里說的話。

“她家客廳那扇落地窗面對的方向，可以看見機場的飛機起飛和下降，可以看到日落下沉，可以看到這座城市市中心的CBD，城市螢火距離這里那么遙遠?！甭访鞣蔷従彽卣f：“曾經我也在新城天臺，遙望市中心繁華的CBD，那里的燈似乎永遠都不會熄滅，我大口大口嗅著來自那里的風，滿心歡喜地以為畢業(yè)工作后我也可以在CBD里穿著光鮮亮麗的定制西裝上班下班。”

“可是，不是的?！甭访鞣强粗雍降难劬Γ岸嗄曛?，我路過年少時的所期盼的高樓大廈，走進去，里面沒有穿著昂貴西裝的少年，只有一個又一個肩膀負有重壓的男人女人?！?

這個名叫夏彌的女孩，一樣的“血之哀”。每一條龍，每一個混血種，甚至每一個普通人，都在孤身穿越這個世界每一寸土地。

有些事，找不到人來說。

有些話，沒有人愿意聽。

楚子航到這會兒才發(fā)覺，原來路明非和夏彌其實是同一類人，用稀奇古怪來偽裝自己，外表下卻藏著一顆不易察覺的，纖細與驕傲，形影單只地努力對抗生活。

如果夏彌沒有龍族血統(tǒng)不是混血種，只是一個普通漂亮女孩的話，應該是會被父母和周圍人捧在手心受萬千寵愛的小公主吧？

誰會不喜歡這個女孩呢？古靈精怪，笑起來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楚子航摸了摸胸口，那個擁抱，很溫暖，甚至灼熱，似乎往自己身體里多塞進一顆劇烈跳動的心。

路明非朝外走，留給楚子航一個背影，他揮揮手沒有回頭地說：“我肚子餓了，出去外面找點吃的，一會兒在門口等你們?！?

路明非走出水族館。他瞇起眼，雪剛剛停了，繁華的商業(yè)街開始出現(xiàn)人影，逐漸絡繹不絕，暖色的燈一盞盞掛在半空，映照一張張歡喜的臉龐。

拐進一條小巷，路明非低著頭與來往的人群擦肩。

路明非雙手抄在褲子口袋里，漫無目的地左拐右拐，抬頭瞧那些亮著燈的窗戶，想著里面應該住著幸福的一家三口，因為他聞見了飯菜的香味。

此時爸爸應該已經下班回到家推開家門說我回來了，媽媽在廚房揮舞鍋鏟大喊說飯馬上就好，孩子苦大仇深地趴在棉地毯上寫著永遠也寫不完的作業(yè)，而養(yǎng)的貓卻在一旁呼嚕嚕睡大覺。

又有一扇窗忽然點亮，應該是某個慵懶的家伙午覺從中午睡到現(xiàn)在，誰不想在大冬天在溫暖的被窩里無人打擾睡他個天荒地老天昏地暗。

路明非聽到一對情侶在吵架，他豎起耳朵。女生質問男生，說你不愛我啦？男生回應說，愛啊，女生帶著哭腔大喊，那我怎么感受不到，男生也嗚嗚著說，那怎么辦？然后女生說了一句，帶我去吃好吃的就原諒你。

路明非一開始聽得津津有味，心說這是什么突如其來的狗血劇情，結果越聽越不對勁，聽到最后加快腳步灰頭土臉逃離了這個把他這個單身狗騙進來再殺的是非之地。

從小巷里鉆出，是另一條街道，空曠的灰色街道，路燈開著，綿延出很遠，不過此時空無一人。

路明非也沒在意，無所事事地沿路邊走，街道的另一邊是亮著燈的居民區(qū)，不少窗口正亮著燈。低身揉起一團雪，忍著凍手的冰冷快速捏成一個小球，再用力拋出。

雪球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啪”的一聲砸在不遠的路燈柱子上。

還沒來得及樂呵，路明非忽然一愣。

在街道對面盡頭，一個小小的身影在路燈下顯得尤其孤單。

夜深了，怎么還會有一個那么小的孩子獨自在外面晃蕩？

路明非看著這個奇怪的小孩，慢慢走近。小孩就在路燈下安靜地站著，似乎在等待什么人，樣子很乖，十三四歲，穿著一身純黑的小夜禮服，稚嫩的臉上流淌著輝光。是個男孩子......有錢人家走丟的孩子？家里大人心真大，穿的這么精致，一身定制的小西裝，一看就沒大棉襖保暖，瞧瞧，小臉凍得俏白。

路明非站過去，小孩仍舊無動于衷。

安全教育不到位呀，陌生人過來都不會跑，萬一我是壞人呢？路明非想。

“你家大人呢？”路明非沒忍住開口問道。

小男孩沉默著不說話，只是抬頭看那些亮著燈的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