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砸在泛黃的帕子上，暈開一朵刺目的紅，與那半枚帶血的蓮花印交疊，倒像是將二十年前未干的血跡重新焐熱了。

禪真佝僂著背，劇烈的咳嗽讓他本就枯槁的身子抖得像風中殘燭，破舊的袈裟下擺沾滿了泥污與血漬。他死死攥著帕子，指腹反復摩挲著那朵殘缺的蓮花，喉間發出嗬嗬的聲響，像是有無數怨靈在肺腑間撕扯。

“慈悲……”他突然低笑起來，笑聲嘶啞得如同生銹的鐵片摩擦，“響環施主說得對，老衲的慈悲，從來都是權衡利弊的籌碼。”

時佩岑站在三步之外，細長的紅帶垂在身側，那枚小蛇吊墜正對著禪真，蛇眼處鑲嵌的黑曜石在斑駁的光影里閃著冷光。“二十年前你用她的命換西南山一時安寧，二十年后又用萬千生靈的怨氣布下這萬靈陣，想逆轉什么？是想讓她活過來，還是想讓自己夜里能閉上眼？”

禪真不答，只是緩緩抬起頭。他空洞的眼窩里竟滲出兩行渾濁的淚，混著嘴角的血痕滑過溝壑縱橫的臉頰，倒像是老樹皸裂的樹皮在淌血。“她最后望著我的時候，手里還攥著這個……”他將帕子舉到眼前，聲音輕得像嘆息，“她說，桑既明，蓮花還沒開完呢。”

那年鴻山腳下的桃花開得正盛，那個總愛跟在他身后的小丫頭，衣襟上總別著一朵繡了一半的蓮花香囊。她說要繡完送給下山除祟的他，說蓮花能護佑平安。可最后，他親手將她推入了怨靈聚集的祭壇，只為平息那些因他決策失誤而枉死的弟子家屬的怒火。

“萬靈陣逆轉不了生死，只能招來更多怨魂。”時佩岑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你以為用仙門弟子的怨氣做引，就能讓她的魂魄回頭？你不過是在給自己造一座更華麗的地獄。”

禪真突然停止了咳嗽，他直起身子，盡管依舊佝僂，卻莫名生出一股決絕的狠厲。他從懷中摸出一枚通體瑩白的舍利，舍利上布滿了細密的裂紋，像是隨時會碎裂。“這是老衲畢生修為所凝，入陣可鎮住三成怨力。”他將舍利向前遞去，枯瘦的手腕上青筋暴起，“告訴她，老衲……欠她的，來世做牛做馬，再還。”

時佩岑看著那枚布滿裂紋的舍利，又看了看他掌心里那方染血的帕子，突然笑了。笑聲里沒有嘲諷，只有一片荒蕪的涼。“她若真能回來，第一個要索命的，便是你。”

說罷，她轉身便走，紅帶在身后劃出一道猩紅的弧線。竹葉再次沙沙作響，像是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窺視，萬千怨氣在陣中翻涌，將禪真的身影漸漸吞沒。

他依舊保持著遞出舍利的姿勢，直到那抹纖細的背影消失在陣法深處，才緩緩垂下手臂。舍利從掌心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裂紋蔓延開來，最后化為一捧瑩白的粉末，被風一吹，便混入了漫天怨氣之中，連一絲痕跡都沒留下。

禪真望著粉末消散的方向，緩緩閉上了眼。這一次，再也沒有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