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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枯坐了一夜

肩胛骨那處傳來刺骨的疼,時晚猛地睜開眼。

“時姑姑,你醒了!我這就去稟報殿下。”

杏桃高興地跑了出去,時晚止不住的咳嗽,震得肩胛骨更疼。

賭贏了,沒有死。

她一定能出去,一定能。

如此一想,眼角竟浸出了些許淚意。

不只是疼的,還是為這即將唾手而來的自由落淚。

身著黑金蟒袍的太子逆光而來,卻一眼也沒看她。

“你護主有功,可有什么想要的?”

他不甚在意地把玩著扇子,隨意地承諾著。

這句話像極了糖霜,灌入時晚的四肢百骸。

一切苦盡甘來。

“殿下,奴婢,要出東宮。”

這一次,她已經不再說她要放歸文書了,她只想要,出東宮。

直白又坦然,把內心最深處的渴望,袒露給面前這位掌握她生殺大權的太子身上。

裴亦遠天真單純地笑了笑,病態的面龐竟有些孩子氣,狀似為難,又有些苦惱地說:

“非孤不愿,而是,你昏迷了兩天,已然過了登記之日。”

時晚眼神黯淡了,心里那塊空了,漏了個大洞,冷風呼嘯地往里吹。

“既如此,是奴婢沒這個福分了。”

時晚蒼白的臉扯出一個并不好看的笑容,勉強又脆弱。

“孤便恢復你為一等宮女,調回前院,如此,可好?”

字字句句皆是詢問,可,字字句句又都是不容置喙。

她強撐起病體,下榻跪在冰涼的地上,

“奴婢,叩謝太子殿下恩典。”

何其諷刺啊。

起初,求恩典不成反而差點被賜死,還得感謝他留她一命,如今用命護他求出宮反而官復原職,陰差陽錯之下,又是一切歸為原樣。

那她這幾天的掙扎,在這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朝代,就像是,永遠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螻蟻,妄圖扳倒大象,可笑至極。

裴亦遠看見她這一身傲骨,跪在面前,心中竟有種難以言喻的滿足。

一身傲骨又如何,還不是被打碎了,一點點消散于這東宮,想到這里,靈魂竟詭異地顫動。

他抬手,碰到時晚的纖細的手腕,抖了一瞬,好似無事發生一般,將她扶了起來。

“時姑姑是孤的救命恩人,不必多禮。”

時晚想要躲開他的攙扶,畢竟于禮不符。

卻被他箍住了腕骨,不得動彈。

還好跪在外面的人沒人敢抬頭看。

時晚心下松了一口氣,

“謝太子殿下。”

時晚都站直了身子,為何,他還不松手。

裴亦遠只覺得,這手腕,竟是出其的細,他大手一攏竟能輕松握住。

微微皺眉,慢慢松開,指尖在那一瞬輕輕摩挲了那細腕。

好在,無人注意到。

包括他自己。

他掏出一塊手帕,自顧自地擦拭自己的指尖,絲毫不避諱剛剛被他碰過的時晚的感受,一臉嫌棄地將手帕丟在桌上。

看著只穿了素白色單衣,身影羸弱的時晚,他露出森然的笑容,

帶著些許露骨的惡意,用扇子,用力地碾壓著時晚包扎好的傷口。

時晚悶哼一聲,強忍著疼痛。

聽到時晚的這聲悶哼,他怔愣了一瞬,

“抱歉,孤,弄疼你了。”

語畢留下一堆賞賜就走了。

這就是為什么時晚想要逃離的原因。

裴亦遠他就是個瘋子。喜怒無常,神經病!

他前腳剛走,后腳平日里和時晚有些交情的人才進來與她攀談,或問好,或示好,又或者嫉妒。

時晚照單全收,狀似無意地問,

“今日是不是到你當值了?”

時晚瞅著一個面容年輕,才剛剛入東宮的宮女。

那宮女眼神躲閃了一瞬,

“時姑姑這話說的,今日初六,怎么會是我當值。”

其他人紛紛附和,

“時姑姑莫不是昏迷糊涂了,連時日都忘記了。”

時晚抿唇,淺笑,

“剛剛醒來,腦子確實有些犯迷糊,各位見笑了。”

時晚應酬了一會兒就紛紛送走了周圍的人。

只留下欲言又止的杏桃。

時晚裝作沒看見,卻瞥見角落里有一張紙,紙上寫著“放歸文書”四個字。

可惜的是,署名并不是她。

突然有一老婦,匆忙而來,假裝說自己忘再交待時晚幾句體己話。

如果忽略她前言不搭后語,掩飾自己取回遺落的東西的動作,那或許時晚還能再假裝沒發現。

等她匆忙離去后,杏桃端了一碗湯藥,時晚接過,苦笑一聲,仰首喝完。

“杏桃,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杏桃攙扶著時晚走著,越走她越心驚,

“時姑姑,你,你知道……”

時晚停住了腳步,站在一個亭子處,遙遙望著前院正在登記獲得恩典提前放歸的隊伍。

眼里流露出羨慕,前幾日還能完美貼合她身子的綠色宮裝,此刻竟有些許寬松。

“杏桃,東宮之中,沒有一個人,是傻子。

我時晚,更不是。”

就這么一句話,讓杏桃紅了眼眶,她從兩年前進九皇子府就跟著時姑姑了。

時姑姑有多想獲得自由身,別人不知,她又怎會不知。

今日太子突然告知所有人,今日是初六,凡有記錯者,斬立決。

杏桃就猜到了是為什么。

那么教她生存之道的時姑姑又如何不知。

時晚是從太子說她昏迷了兩日就明白了一切。

因為這一次,她想要的是出東宮,而非放歸文書,他是在故意忽略她的話。

那一刻她就明白了一切。

識時務者為俊杰,她自然順著臺階就下去了。

只是有時候人總是有些不甘,就挑了個藏不住事的宮女旁側敲擊,沒想到,還真如此。

她該震怒,該生氣,該大鬧一場嗎?都不能。

本以為就這樣各自安好就好了。

直到看見那封放歸文書的出現,撕破了虛偽的假象。

因為她知道,那也是太子的安排。

他就要用這種方式告訴她,就算他耍無賴,她也無濟于事。

這些惡心人的權貴,最喜愛的不就是打碎別人的傲骨嗎?

“殿下,屬下不明白,明明你可以瞞得很好,為什么還要故意露出破綻?”

裴亦遠坐在閣樓窗邊的貴妃榻上,執起一枚玉白色的棋子,輕輕放下。

圍棋上的黑棋,已然被白棋圍得水泄不通,一點反抗的余地都沒有。

抬起棋盤旁的熱茶,呷了一口茶。

指尖還輕輕敲擊著茶杯側緣,向下望著那亭子下羸弱的身影。

“困人,當先困心也。”

亭子處的時晚像是感覺到了什么,抬手,往那開著半扇窗的閣樓上望去。

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裴亦遠挑眉,回望過去,盡管,亭子下的人,看不見他。

愉悅浸潤著他的心扉,吩咐殺掉昨日刺殺他的一干人等時都有些雀躍。

殺人是最簡單的死法了。

殺心才是最痛苦的凌遲。

裴亦遠這一笑,引得月壹月貳脊背發寒。

時晚把身體的重量全壓在了杏桃身上,她有些撐不住,竟有種想要就此倒下的絕望之感。

杏桃只覺得,姑姑是那么的輕,風一吹,就要走了。

“時姑姑,還有半年,你就能出東宮了。”

杏桃給出一個蒼白無力的安慰。

可是她們都知道,除非太子肯放人,否則不可能。

時晚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竟要如此磋磨她。

可也并非死路。

只要,太子不那么討厭她。

那么一切就都可以商量。

如此一想,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她始終愿意相信,前方有光。

哪怕再怎么黑暗,只要再走走,就能看見光了。

杏桃感覺到靠在她身上輕飄飄的重量消失了,時姑姑的眼里又恢復以前那般的清明自然。

杏桃知道,時姑姑,回來了。

是夜。

時晚回到自己單獨的宮女房,剪著蠟燭的燭芯。

讓燭光不那么刺眼,又剛好能照亮她的周圍。

而她,枯坐了一夜。

巨大的計劃,醞釀在她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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