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亦遠眼下有些烏青,是昨晚沒睡好的緣故。
由于膚色白皙,而顯得有些明顯。
卻無人敢抬頭好奇地探尋那一眼。
裴亦遠摩挲著手里的扳指,黑金色的蟒袍襯得他威壓甚重。
戾氣橫生,直接捏碎了那扳指。
昨夜他睡在榻上,怎樣都覺得,那被子上有一股淡淡的梔子香。
實在是無法忽略,讓他難以入眠。
燒了之后,換上新的,沒了梔子香,又覺得不該如此。
煩悶,他想殺人,殺更多的人,更想殺了時晚。
可惜的是,繁瑣的政務沒有給他過多思索這些事的時間。
“孟姑姑,近日可能是感染了風寒,鼻子竟有些不通暢,添香熏被這般細致活,倒是難以勝任了。”
時晚和孟姑姑的手交握在一起,共事這三年,到底還是有些情感。
“時姑姑,你我也算是這東宮中年紀較長的人,不過我年長你五六歲,卻覺得你有時候,聰慧機靈極了。
但有時候,又覺得,你似乎很是厭倦這里的生活。或許是我說錯了。
不過,我也算是你的姐姐了吧,既如此,我需要告誡你幾句,
東宮之中,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太子。
你最是聰慧,想必能明白我的意思。”
“孟姑姑,我曉得,只不過,我已經下定決心,非出東宮不可。”
孟姑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好好好,既如此,那你就調去后院,灑掃庭除吧。”
時晚聞言,眉眼溫柔,淺淺微笑,
“謝孟姑姑成全。”
后院離前院最遠,更是和太子難以接觸,如此一來,她就能極少見到他,能讓他少厭惡些她,這樣,就能平安度過這半年。
時晚搬去了后院,杏桃還有些為她打抱不平,說孟姑姑偏心,讓她這么大年紀了還來后院做雜活粗活。
時晚有時候覺得這封建社會真扎心。
明明她芳齡二十有七,風華正茂,可是因著年齡,雖資歷不過五年,卻也得個姑姑之稱,感覺自己都被叫老了。
但一想到這里的女子十五六歲就結婚生子,好像叫姑姑也沒毛病,就是能不能別一個勁說她年紀大啊。
杏桃嘰嘰喳喳地幫她把東西搬到后院的宮女房。
“喲,這不是前院風風光光的時姑姑嘛?怎的舍得來我們后院了?還是說被太子殿下厭棄了,丟到后院來受懲罰了?”
是以,太子殿下尚未娶親,后院空置,所以人員少,活多還累。
宮女們多是不愿意來這里干活的。
時晚卻覺得這里好極了,沒有權勢壓人的貴人們,只有這些手段淺顯的宮女們,偶爾和她們斗智斗勇,權當解悶。
“畫意,你別太過分了!時姑姑再怎么樣,如今也是二等宮女,你遇到了也應當恭敬行禮!”
杏桃氣急敗壞,指著畫意一頓懟。
畫意翻了個白眼,沒管她們,直接走了。
杏桃跳腳,
“時姑姑你看她!”
時晚戳了戳她鼓鼓囊囊的臉頰,
“你呀你,若事事都與別人計較,你時姑姑我啊,不得早就氣死了?放寬心,她沒惡意。”
真正有惡意的人,害你于無形之中,防不勝防。
這種看起來壞壞的,實際上不過是紙老虎,心眼不壞,就是嘴有點欠。
兩日后。
時晚提著水桶去后院各個宮殿擦拭桌椅。
還好是夏日,水也不涼,這活還不算累,等到了冬日,恐怕手要生凍瘡了。
明日,就是那些得了恩典的宮女們登記離開的日子了。
時晚有些羨慕,但未形于色。
這般簡簡單單過完半年就很好。
偌大的宮殿只有她一人打掃,后院宮女稀少這件事算是體現得淋漓盡致。
沒忍住自己哼起了歌,
“青鯉來時遙聞春溪聲聲碎,
嗅得手植棠梨初發輕黃蕊,”
一邊唱著一邊細致地擦拭著宮殿里的角落,行走之間,竟有些翩躍的弧度,
“待小暑悄過,新梨漸垂,
……”
唱完,時晚露出恬靜的笑容。
裴亦遠站在門外,聽了許久,靜了良久。
平日里清冷的聲音,竟也有如此輕快嬌俏的時候,像極了少女情竇初開般,訴說著些許相思意。
沒法控制住自己又想到了那日她頂撞他也要個放歸文書的倔強。
那是第二次,他看見她如此堅決。
第一次,是她穿著怪異的衣服,被綁在祭臺之上。
被他救下之后,用一種奇怪的姿勢感謝他,別人說她應該跪下,她語出驚人,
“我時晚,只跪父母,不跪皇權。”
也是那次,他對她記憶深刻,重重罰了她。
等再次見到她,就是一年多以后,她成為了一等宮女,站在他身邊向他問安。
看似已經被馴得乖巧聽話,可有時候還能看出來她隱隱露出些鋒利的爪牙,厭棄著與他相關的事。
以前只當覺得有趣,放在身邊養著也能解悶,如今,竟又一次逃離了他的手心。
若不是他問了一句孟靜,恐怕也不知道,她早就逃到后院里來了。
想,把她的利爪拔了。
眼睛也剜了。
再灌上一碗啞藥,日日看著她絕望哭嚎,一定好看極了。
“沒想到,孤的二等宮女,竟有如此閑情雅致。”
聽到聲音的那一刻,時晚立馬跪地,
“參見太子殿下。”
裴亦遠做到宮殿主座上,
“免禮。
孤竟不知,二等宮女,需要在空置的后院做事,時姑姑該不會在偷懶吧。”
時晚低垂著頭回話,
“回殿下,自殿下14歲,奴婢就進了九皇子府為奴,盡心盡力,絕無半分偷懶之意。”
“孤不過說了時姑姑幾句,時姑姑竟要用陪伴孤多年的情誼來壓孤了。”
“奴婢沒有。”
娘的,這裴亦遠又發神經,難道19歲真的是少年人的叛逆期?
“呵。”
裴亦遠冷呵一聲,接著說道,
“聽時姑姑這曲兒,曲調雖怪異,卻也能聽出拳拳相思之意,看來時姑姑是有了心上人了?”
她不是前幾日反駁過她沒有嗎?裴亦遠記性也沒那么差吧。
等等,之前裴亦遠只是覺得她年齡大未必有人求娶她,可若是她說有呢,是不是,那恩典,就能賜下?
那她就正好能趕上明天的登記,出了東宮?
時晚心下思緒翻飛,至于求娶的人,雇個人,假結婚,之后和離,不就完美解決了嗎!
“殿下果然明察秋毫,奴……”
咚,咚咚。
那敲擊聲,又一次箍住了她的喉嚨。
“奴,奴婢確實已經有了所愛之人。”
時晚叩首,以示真誠。
看似真誠,實則滿嘴荒唐言,或許應該先給她灌碗啞藥?
突然一道箭劃破長空的聲音傳入他耳中,他不動聲色,直接側身躲過就是。
也是那么一瞬間,時晚擋在裴亦遠前,接住了那箭。
疼暈了的那一瞬,只看見宮殿外面亂成一鍋粥,裴亦遠眼神奇怪地望著她。
那眼神中似乎有不解,有探尋,就是沒有一絲看見她受傷時的關心。
娘的,這太子就是個冷心冷情的怪人。
這次她不信挾恩都不讓她出宮!
主要是裴亦遠已然厭惡她,能感覺得到他時不時就有想要殺她的心思。
本以為能躲過去,如今看來,躲不了。
既如此,出東宮,刻不容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