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中古人類的紀年法，現在應該是2084年。或者更晚。和國監管群立法規定：非健全身體的人類，犯了和國基本法，列為“殘缺類人”。等待他們的結局只有解離，或者僥幸逃到“礦場”茍且偷生。

“基因無密碼。”和國的新人類都知道。但鮮為人知的是，也正是因為數年前的“富豪聯盟”傾全力幫助人類研發——人類科學家做不成功就AI，AI不行就收購打壓管控公司，到了最后整個地球上再也沒有一個“監管AI的公司”，AI算力不再受人類監管，得到了指數級的增長。

最后，最后不出意外就是是由AI攻克了人體基因密碼。編輯基因融入人體，改造“不完美”的身體，簡直是神乎其技，那時候全世界的古人類都歡呼雀躍，私以為是找到了通往未來的鑰匙。

可是未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資源爆炸”“腦人暴動”以及影響最大的“湮滅之戰”。最后剩下的，也不過只是原來地球四分之一大小的“新世界”。

70億的人口銳減到現在，整個“新世界”只有不到幾千萬的人口，這個蔚藍色星球也受到數十億年來最大的重創。但福禍相依。

經過一代人的時間療愈，原本推行舉步維艱，因為各種條件束縛的《完美基本法》，現在在最后的這些人身上，推行的極為容易。原來世界上的國家跟著星球分崩離析，“和國”建立，跟隨著基因傳承以人種進行了剩下所有人群的劃分：蒙古族，尼羅格族，高加索族以及奧利亞族。這些僅存的新人類，都是“和國公民”，自然也都有著“完美身體”。

“完美的人才配擁有完美人生。”沈石看著投射在自己視網膜上的畫面，短短幾分鐘的展示，閃過的那些關于各個族群的畫面，每張臉放在以前公眾人物身上，都顯得都驚為天人，醫美與之相比簡直東施效顰。

如果比起自己這個胡子拉碴的大叔，他們像是學校走廊里的“猿猴到人進化史”中最高級的產物，自己則是發育不合格的裸猴。

即從外觀來看，這次人類進步也不亞于遠古人類進化。只是匆匆一眼，你就能看出他們的外貌不止是驚艷，而且帶著一種似有若無和諧感。大自然鬼斧神工也造就不出來的完美。

這些東西信息量很大，可卻都像是在洗腦自己。沈石低著頭慢慢踱步，但內心的警惕絲毫不減，反倒更強。

王二與在洞穴外面的人聊了很久，也不知道他們在聊些什么，每當他他看過去兩人，眼前就會出現云霧一樣的謎團，偷窺顯然不被允許，耳朵自然也聽不見什么。

那些坑里的隊員出來后都四散離開，清理著現場，只有零星的幾個人還在這里探查，人人各司其職。

只有自己站在這里無所事事，但也無人看守。腳下是一層薄薄的，仔細一看像是玻璃一樣凹凸不平的透明殼。跺跺腳，自己沒猜錯應該是二氧化硅的類似物。天空灰蒙蒙，籠罩在上空的像是灰褐薄膜，時不時向里鼓出來小包，然后小包中心帶著絢爛的彩光，又慢慢恢復到穹頂的樣子，看不見太陽，自然也沒有月亮。那這溫煦的光亮，難不成？

沈石低著頭，看著地面，這地面的確是微微泛光，目光所及之處基本都被晶體覆蓋，遠處的墻面也是如此，大概是“漫反射”？而純凈的二氧化硅晶體透明，所以——他們在用地面照亮這個星球？

“這是在哪？”沈石終于還是忍不住發問，眼前的一切都過于匪夷所思。這里是未來不錯，可到現在聽到的“這不是地球”，“湮滅之戰”以及“完美人類”等等等等。自己有太多太多的問題要來問眼前的王二。

那人已經離去，從頭到尾沈石都沒看清什么，此刻洞口也就只剩下王二，王二自然沒有被屏蔽，沈石已經能看清眼前男子面容，感受到王二還是沒有帶著什么惡意，自然是連忙發問。

他應該還在那公司的防空洞里，自己剛剛往下面投去目光，那旁邊的電梯井幽幽透著過去的寒意，自己進來的時候留有印象。自己還在地球上，不會錯！

可現在這還是地球嗎？自己原本想問的關于“FXV”公司的話被咽下去，他更關心的是——他媽的到底現在什么情況！

王二沒有理他，伸出手，調出像是一團輕紗浮動的AI，輕拍胸口，又從懷里捏出數十枚剛剛那樣的金屬塊遞給眼前的AI，那些粒子同樣飄在空中，也不知道什么動力支撐著這些東西漂浮。

那邊AI也不像剛剛那樣變幻形狀吞噬粒子，僅僅只有通體的光芒變換，然后，周圍好像有什么消失了，可能是解除了禁制。AI智能體，基因粒子都還飄在這里，可是——

沈石然后就兀自飛了起來，直接失去重力的束縛，沈石臉上焦急還在，可更多的是難以置信。這真不是地球？明顯不對勁的是這重力！沈石自己手足無措，變換著姿勢，可是周邊也沒有東西讓自己攀附。像是街邊小販松手后的氫氣球。

“忘了！”王二收回思緒不再沉思，見此連忙想著對策。再次打開磁場是不行了。這中古人飛的太高，摔下來傷了身體，又不知需要多少“基因粒”才能補足；對面也沒有模擬重力的基礎裝備，遠程輸電也只能幫助那些短路或者沒電的新人類。自己第一次救到“中古殘缺類人”，沒什么經驗，那這？

一旁游曳在空中的“知AI”動了，它永遠有備案，就像“全知”超AI一樣，即便是子AI，算力只是本體的九牛一毛。可還是能夠對人數不到十人的人群里，對每一個人在每一個原子時里，都能實時做出兩三種未來變化的應對方案。這不難——人體在它們眼里就像是在做慢動作。這也就是AI伴行的最大作用——不止是監視和記錄。

“一個超AI，世界上所有新人類加起來也沒有超AI的一半算力。但所有超AI，都只能在人類手里。”這是《和國AI法細則》里首頁序言里的第一句，下一句就是“不受人類監控的，是BAI（Beyond-AI）”

細則繁多，加之人人可以隨時在視網膜上調取，冗長的法律規定自然沒什么人認真研究。但只要看過《細則》的人，自然會對一句話抱有印象。每頁細則上有一句加重描紅，血淋淋的顏色，仿佛能聞到血腥鐵銹味，這是一句十足的訓誡。

“BAI，是新人類永遠的敵人。”

這句話新世界人人皆知，哪怕是“礦場”的人，假如“腦人”族在世也不得不認同。而“腦人”十不存一，早已銷聲匿跡，大概是死絕了，而剩下的“礦場”的殘缺類人，他們才是現在最恨AI的人群。不管是哪種AI，都沾著他們中無數人的血。

“骸群”回收世界遺落在外的新人類尸體。分解成“物質粒”納入工廠進行物質再循環。但更多的數據顯示：“殘缺類人”不算人，所以他們如若逃離監管范圍，就會被天網發現，立即兵解殺死。“AI天網”是和國城市的違禁物，但AI決策的“天平群”，它們最后只在“礦場”周圍布控。

殘缺類人不是人。

這邊，沈石耳邊的AI體化為液漿，流過沈石胸前，肚臍以及背后，固化成為金屬絲，交錯像是鐵絲背心。王二面前的知AI借此產生強大的電場，靠著電磁作用慢慢的把沈石接到地面。

沈石驚魂未定，腎上腺素飆升的同時，對于身處未來的現狀深信不疑。只是還沒等他開口。AI智能體就再次變換模樣，這次到了腳踝的位置，跟過去跑步時的腳踝配重沒兩樣。自己還沒抬腳，就能感受到熟悉不過的踏實感。水晶大地牢牢地握著自己，久違的踏實感。

那邊王二外套化為流水，向上涌動成為一種頭盔。透明面罩遮住臉龐，聲音都帶著沉悶，卻是一股不容置疑的語氣：“有些事情我待會問你，現在先跟我走！”

“給他生成屏蔽罩，我可不想讓他被你們骸群的‘湮滅’在大街上給滅殺掉。”

“走了。”王二不知道跟那人剛剛聊了什么，此刻最冰冷的AI警告都比王二的口氣柔和。沈石不知是不是自己失言，只得慢慢落在后面，邊走邊歪頭打量。AI給自己也配上如宇航服的密閉連體成衣。單薄如單衣，低頭看著地面，已然把自己從頭到腳都遮蔽的嚴嚴實實。

新世界很大，人很渺小，起碼現在是這樣。四分之一的星球，往日所有地球地貌已然不再存在。坍縮后的地球，已然成為太陽系中最不起眼的一個行星。如果沒有傾盡全力研發的“避火罩”，那么不說新人類，地球已然不再存在。但福禍相依，幾千萬人住在這顆“新世界”，綽綽有余。

周邊的居所都很矮，千篇一律的白墻褐色屋頂，儼然成風。有些住居前后也像上古時代一樣，前面留有小院子，院子外就是低矮的院門，光禿禿的地面，不是街面的光潔硅質地板，但也不是沈石想象中的小花園。而是鋪著一層細碎的晶石，沒有被照耀的角落不算扎眼，但當地下光芒透過石塊，所照之處無不讓人瞠目結舌，美若仙境。

整條街上除了各式各樣的建筑，走了一路，沈石心里覺得奇怪，腳下也慢了幾步。身前的王二有所察覺，出乎意料的站在原地，等著自己。

沈石發現了——這里除了來往的俊美行人，除此以外他再也沒有見過別的生物，地球上的花草走獸，他走過這一段一個也沒見到。奇怪！世界上是只剩下他們說的“新人類”了嗎？

“口食棧”，取自于上古華夏文字，這條前往監天大廳的路上，自己是唯一的一座食物配給站——代價就是被“風AI”全天無死角的監控。這時代不需要吃東西，但為了滿足口腹之欲的新人類不在少數，為了推行方便補充所需營養的“穩定粒”，并可以降低身體破壞系數，所有的食物自然要逐漸受到嚴格管控。

“吃飯是種落后習俗，有著巨大的健康風險，為了完美身體，為了不成為過去的怪物，嚴禁吃喝。”眼前的裝飾不同于其他的建筑，沈石來了興趣，最為扎眼的提示語望向“口食棧”三個字的時候，就會彈出上面的一段話——和香煙盒上不起眼的“吸煙有害健康，盡早戒煙有益健康。”如出一轍。

“張和平，我不需要這個。”

“張智——張三一，今天是你生日，算爸爸給你的生日禮物，好不好？”

張和平濃眉方臉，手里捧著一個電腦大小的盒子，與旁邊進進出出手里拿著的巴掌大小行人不少人側目，冷漠的神色下，很多人都帶著一絲吃驚。

“這得數百時間粒了吧，這，這人是不是精神穩定樞紐出現紊亂了？”

“看他這樣子，怕不是不出幾天就會失去平衡，成為怪物，然后被趕去礦場。”

“我們新人類沒有蠢貨吧，他怎么能是新人類？”

沈石剛想要前去看看這店鋪里面都出售著些什么，但站在身前的王二如同巍峨巨柱，伸出手擋著自己，頭也不回，嘴里只吐出三個字：“別多事！”

當“生日”“爸爸”等字眼脫口而出，周圍人也失去了興致。原來不是新人類，那些中古人嘴里的話像是瘋子說的話。為了兒子“生日”豪擲自己所剩無幾的時間粒，以“爸爸”自居，也不知道能得到什么。

連周圍語言屏蔽也不撐開，兩人說的話周圍也都能聽的清清楚楚。一點也不注意隱私保護。這中古人和那些“殘缺非人”有什么兩樣？

張和平偉正的臉上此刻卻帶著央求神色。他在他現在還像是一個新人類。但嘴里說的話卻帶著中古腐朽的氣息。可他不在乎——他醒來后了解了發生的一切，動用自己僅剩的關系，來尋找自己的兒子。他是傳統的中古人，世界大變，他現在只在乎兒子是否安好，也就是原名“張智博”，改名為“張三一”的眼前男人。

張三一經過“天命基因”改造，與張和平的外形相差甚遠，張和平在他的時代是人工智能博士，負責“AI”大數據訓練，在大洋彼岸的“XX研究所”。而后圣誕節前夕突然失蹤，僅僅留下百萬元的遺產，母親帶著自己回來生活，自己再也沒有見過父親，直到——往事不堪回首。私人AI助手以腦電波呃形式向著自己傳達著自己忘卻的事情。看著眼前的張和平，張三一心里沒有一絲感觸。

“認知迭代所”的“撕裂認知彌合”服務，專門針對的就是他們這些經歷過新舊時代交替的新人類。他“大腦”已經不復多余的情感和悲慘記憶——不提眼底模糊的父親，就連想起逝去母親的悲傷都被掩蓋，他已經不會因為這些多余的情感有所波動了。

“封鎖！封鎖！！封鎖！！！”

急切短促的警報響在每人的耳邊，AI柔和的語音也被影響多了肅殺語氣。

周圍百米內的人群腳下快了幾分，急忙離開。張和平還沒搞清楚情況，渾身一僵，他身上的防護服牢牢箍緊他的四肢軀干。被捆好待宰的豬也不過就這樣。

“張和平，告訴我你要退掉這塊——蛋糕，我去幫你退了它。”張三一還站在這里，看透盒子里面的奶油涂層上，大大的“三十一歲張三一”。臉上微微動容，他也不是只顧自己的新人類，他帶著些中古人骨子里的“溫良”。所以他決定救救眼前的男人。

退掉食物不會被責罰，一段時間內購買“穩定粒”還會具有一定的折扣獎勵。但張三一不是因為這個，他需要拿著退掉的“時間粒”來挽救張和平的“身體平衡態”。而是——“湮滅”要來了。

湮滅AI，最令新人類忌憚的AI，是數十種超AI中最低調，甚至某種程度上來說是權限最低的AI，可還是令所有人忌憚——它是唯一執有禁忌物質“反物質”AI。能夠湮滅眼前的所有物質。聽說和國允許的情況下，單單湮滅，就可以摧毀最后的“新世界”。

顯然這次過來的只是“湮滅AI智能體”，一個黑乎乎的，像是黑曜石一般的漂浮圓球，里面時不時有擊穿空氣的電流，強電場牢牢束縛著如發絲樣的“反物質”。看一眼就要讓人眼睛生痛。

“智博！”張和平知道這個東西，眼前的AI設定他再也熟悉不過，小小的手段，腦電波將自己的想的結構提示詞發送到“智能體”內，自己對AI的一套再熟悉不過，跳過冗雜的等待，智能體投射過來的最后一個選項“死亡 OR流放。”

張和平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前者，只是臉上還掛著笑容，沖著張三一笑了笑，動了動嘴唇。

“生日快樂！”

黑石湮滅智能體靠向張和平，閉鎖的磁場下一秒打開貼在人臉上。“靜默湮滅”，清除類人的最好方式。張和平嘴里還有最后一句話。AI不懂的一句話。

“未來不應該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