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容清泠的女子，器宇不凡的男人，叫無關看客評價，縱然不知這兩人關系，也不得不摸著良心說上一句般配。

真是像極了小說里總提的才子佳人，戲臺上常唱的金童玉女。

他們只是站在一起，就是一幅渾然天成的養眼佳畫。

此刻，畫中的女子正緩緩開口。

“你我的婚約……”

“何時履行？”

男人竟怔住了。

秦枝俯視著面前這個坐輪椅的男人。

五官硬朗，眉目鋒利，皮膚是微微的象牙色，昭示著它的主人絕不是整日窩在書齋里不見天光的閑適世家子弟。

他只是坐在那里，就給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像一柄被收入鞘中的絕世寶劍。

而此刻，這人薄唇微抿，氣質冷冽，即使有些消瘦，竟也不削半分容光。

誰看了都要嘆一句，可惜了——如此好兒郎，卻不良于行。

根據系統提供的信息，此人是本世界的男配——驃騎大將軍顧毓，少年成名，兩次大破匈奴于河西，成為大周朝一顆閃耀的將星。而這個世界的男主是當今天子薛瑯，忌憚顧毓手握兵權，在與匈奴簽訂三十年和平條約后，暗地里找人把顧毓的腿弄斷了。

男主刻意打壓，加上本世界天道后續一系列的騷操作，使得顧毓后期終于黑化了——原本光明磊落的兒郎懂得了人心詭譎，學會了鬼蜮伎倆，終于找到了合適的時機，送罪魁禍首，也就是男主上了西天。

秦枝在這個世界的身份則是秦家嫡女，之前同顧毓早早定下了婚約，現在的劇情點便是她退婚的一幕。這不過是個普通的炮灰角色，連惡毒女配都算不上，退婚之后，原主嫁了個父親的門生，生兒育女，平凡一生。

而秦枝接手她的身體后，在本世界的任務，是保護天命之子。

想著顧毓的命運，秦枝就忍不住皺眉頭。

嘖，這劇情聽起來就讓人不爽。

系統想尖叫。

進入這個世界之前，宿主您的積分已經低于警戒值了！

不能再浪了啊！

顧毓的嘴唇本來緊緊抿著，幾乎泛出青白色。

他以為自己知道她要說什么。

如今的自己，早已不是那個打馬游街便可鮮花盈懷的大將軍了。

種種倜儻風流，如同昨日幻夢消失不見，空余殘軀一副、廢人一個。

就連這婚約，也并沒有什么感情基礎，是家里長輩趁他打仗的時候定下的。

他那時并不太在意這些，不過是宅子里多一個人，他又不會虧待那嫁進來的女子，好吃好喝供著就是了，他常年在外征戰，本不需要這些，但拗不過長輩，也就沒有推拒。

婚約定下之前，宮里辦春日宴，他遠遠見過她一面，是很斯文守禮的人，言行舉止皆是大家氣度，叫人挑不出錯處。

后續提親，她家里也首肯，便定下了這樁親事。

只是戰事實在多，那之后，也沒有什么接觸。

聽說京城里，時興未婚夫妻出去踏青賞花，游船聽戲，他也從未邀請過她。

那時他尚且可以自我安慰——征戰在外，是為保家衛國，收割的每一條敵寇性命，都能給自己的妻子帶來一份榮光。

可如今呢？

他還能給她什么？

他本就不體貼，不懂得怎么哄女子開心，如今前途盡毀，又聲名狼藉，又何苦連累一個弱女子陪他過潦倒日子？

她在他出事后三個月才來提退婚，已是仁至義盡了。

這樣想的時候，他抬起頭，想要再看一看秦枝。

說來也好笑，訂婚之后，他都沒來得及好好看看自己這位未過門的妻子。

青絲如墨，容色如三月春枝頭上含苞待放的那枝梨花。

這樣的女子，嫁入哪戶人家，都該被如珠如寶地對待，而不是在他這里消磨余生。

可這時，他聽見對面的女子問他，何時繼續履行婚約。

語氣淡然，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或者即使發生了什么——哪怕是他變成了個殘廢，也沒有什么要緊。

秦枝問完那句話后，顧毓久久沒有反應過來。

他發誓，自己在大漠兜圈子，死活找不到匈奴主力部隊蹤跡的時候，都沒有這么疑惑過。

“宿主，我鄭重提醒你，這次的任務如果失敗，你真的會死的。”

“你確定要和男配成婚？”

系統憂心忡忡地探出腦袋。

“我有我的考慮。”

秦枝冷靜地寬慰系統。

“我認為，我在顧毓身邊，可以在更好地保護天命之子。”

“第一，我可以盡力延緩甚至阻止顧毓的黑化進程；第二，如果顧毓最終還是黑化了，那我在他身邊，可以更快更準地知悉他的動向。”

系統覺得很合理，于是乖乖把腦袋縮了回去。

它的疑惑解決了，顧毓的疑惑還沒有。

而疑惑的表情，很好地驅散了他身上縈繞的濃得幾乎化不開的沉郁之氣。

這使他終于透出一點該有的鮮活來。

秦枝的嘴角彎出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

這才對嘛。

“我說，你我的婚約，什么時候履行？”

秦枝毫不猶豫地又重復了一遍，看到顧毓仰起頭的姿態，她緩緩坐了下來，使得顧毓可以平視她的眼睛。

注意到秦枝的動作，顧毓怔了一下。

剛受傷的時候，他很不習慣仰視別人——那是下位者的視角，對于曾經從不向人低頭的他來說，有些難堪了。

而且仰起頭，就會露出咽喉要害，毫無防備，乃沙場對戰大忌。

可他別無選擇。

因為他不再擁有不低頭的資本，也不再有機會作戰了。

受傷這么久以來，只有寥寥知交會注意到這一點，但她竟也能為一個陌生人考慮至此。

“秦姑娘，我如今……已非良配。”

顧毓幾乎是有些艱澀地說。

“那又怎么樣？我不在乎。”

秦枝突然俯身迫近顧毓，她眼神清亮，帶著些不容拒絕的意味，竟叫顧毓晃了一下神。

顧毓很少跟女子這樣近距離地接觸過，即使是在軍營或者宴會，他也不喜歡那些俘虜和舞姬近自己的身。

無辜俘虜，他自然會善待。

而那些舞姬，他也欣賞不動。

弟兄們笑他不懂溫柔鄉的妙處，他卻寧愿回去再練兩套槍法。

而此刻，面對秦枝的逼問，他手足無措，卻并不想推動輪椅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