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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另一個嫌疑犯

皮革廠的傳說劇情很俗套。

大抵就是晚班的老員工,上過廁所,走錯了路,誤打誤撞闖進另一個空間的廠房。

那個廠房狹窄逼仄,只有一條生產線,無人操作,傳送帶卻“嘩啦啦”地轉動,上面全是人頭。

誤入廠房的老員工差點被嚇暈過去,轉身就跑。

結果撞上一張血肉模糊的女人臉。

員工翌日被人發現躺在廁所后面,叫醒以后神情恍惚,仿佛丟了魂一般,時而癡傻,時而正常,發癡的時候,到處拽著人胡言亂語,說什么廠房建在地府上,地底全是無常鬼,還有十八層地獄,廠房里機械整日轟鳴,吵得底下的陰間雞犬不寧,觸犯了閻王爺,待在廠里的工人很快都會死于非命,被陰差拉下去泡油鍋……

“大抵廠房有一處藏起來的車間,專門生產人偶……但我想不明白,皮革廠制造人偶也就罷了,還要偷偷生產?”

許平安想了想,把陳不諱之事大致講了一遍。

“嘶。”

莊北極倒抽一口涼氣。

“還有這么多彎彎繞繞?”

“對了,我記得你之前說過,認識局里的人?”許平安就地蹲下,擰開瓶蓋喝了一口。

“對,不過嚴格上不算警員,是法醫一類的……”

“正好,幫我個忙,把包正的尸檢報告取出來。”

“你確定要那個?”莊北極面露疑惑,“說實話,我認識那幾個哥們時,看過包正的尸檢報告。”

“確定上面就是包正的尸體情況?”許平安攥緊水瓶。

莊北極搖了搖頭,“沒有注明,只是寫根據皮肉組織與外衣判斷,疑似包正尸體。”

“怎么,這些事跟你之前質疑包正死沒死有關?

“我懷疑包正假死,他和陳不諱另有所圖……”

莊北極沉默下來,思索片刻,道:“以這個時代的驗尸技術,說不定你的猜測是對的……”

許平安沒有接話。

或許無心一早便知道包正假死的真相,但這件事誰說都行,就是不能由她說出。

可是,種種跡象很快就能推出包正假死的事實,她完全沒必要用那八個玄之又玄的字眼,稍加引導更行之有效。

除非,包正的假死另有隱情……

許平安長出一口氣,將紊亂其余思緒拋之腦后。

“還是拜托你把尸檢報告拿出來,有些事,我必須親自確定。”

“行,下午你再過來一趟。”莊北極痛快答應。

“對了,音像店那邊如何?”

莊北極撓了撓頭,道:“最近我都盯著,你提及的那個張云燕,一直住在店里,深入淺出,很少離開音像店。”

“好像宅女似的,我實在想不出來,她能有什么危險……”

“終歸會有意外發生的,只是時候未到。”

許平安目光眺向天邊,腦海里浮現起張天的死,擅長紋身的楊三狗,以及無心所飾演的被嚇瘋的“保潔員”。

“皮革廠如同詛咒,凡是沾染它的人,都將遭遇不幸。”

“包括我們幾個。”

在許平安說完話的幾分鐘以后,天邊蔓延陰云,原本還算晴朗的天迅速黯淡,陽光氤氳著一層灰白,萬物遽然失色。

“天陰了,快下雨了。”莊北極抬頭如是說道。

“下雨好啊,能炸出不少藏在泥濘里的蟲。”許平安拍了拍手,起身離開,“我去街頭吃點東西,你要不要一起?”

“算了算了。”莊北極擺手,“我隨便對付一口,就去局里把尸檢報告要出來。”

兩人分別。

許平安漫無目的逛了一圈,最終選了一家蒼蠅小館。

邁進門口的瞬間。

餐館角落,一個不修邊幅的男人抬頭。

兩人目光觸碰,四周喧嚷為之一靜。

男人渾身一抖,連忙低下腦袋,兩只手藏在桌下。

“滋,滋。”

后廚傳出斷續的電流聲。

緊接著,大刀剁肉,水菜下鍋,激烈的油火聲如雷貫耳。

“無趣。”

聲勢看似大,實則陰氣聚集的程度遠遠不如他最初降臨那一夜。

“真是聒噪。”

許平安一拍衣兜,短暫激活鎮煞符。

門外刮來塵風,吹得后廚鍋碗瓢盆落了一地。

“坪砰”的雜聲,伴隨四下噪亂的動靜重新傳進許平安耳里。

如同從水里冒出頭。

耳畔“啵”的一聲,世界恢復正常。

許平安掃去肩上的飄塵,拖出男人身旁的椅子坐下。

他感覺男人似乎松了口氣,渾身放松下來。

“老板,來盤炒釘螺,加面。”

“牟滿泰,桌上有苦丁茶,你寄幾倒著喝。”

后廚傳出老板粗獷的聲音。

許平安給自己倒了杯苦丁茶,抿嘴啜飲一口。

角落男人的飯食比他先到,重油的炒飯,表面撒滿小蔥,沒有香菜。

油煙味伴著熱氣,像狗尾巴草撩撥著許平安的鼻子。

不容他繼續打量。

男人大口吞吃起來,吃相狼狽極了,狼吞虎咽,好像逃荒的難民,甚或東躲西藏的嫌疑犯,飯菜喂進嘴里,喉結一滾,牙關都不帶動的。

許平安注意到,他手背有個古怪的紋身,看起來很眼熟。

“他的精神緊繃,相當謹慎,但氣質卻很是矛盾……身份應該是嫌疑犯。”

許平安感受舌尖的苦澀,心里作出判斷。

他雖然是個半吊子的私家偵探,但追蹤父母這些年,沒少看見異于常人的家伙。

譬如找他幫忙搜救狗肉作坊里的泰迪的變性人,深夜裹著大衣、衣擺底下猶有活物蠕動的口罩女,讓他跟蹤自己丈夫的中年男子……

相比以上奇葩,眼前的男人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他頂著一張潦草的皮囊,裝著兇神惡煞的氣質,底下卻是猶疑的靈魂。

換句話說,就是演技極差。

“一個不負責的演員。”

男人是個修正者,演技非常拙劣。

一杯苦丁茶見底,釘螺面也擺上桌面。

許平安低頭吃面,余光沒有離開男人。

男人吃得很快,盤子見底的時候,他的手往褲兜一探,神情微怔。

稍微偏頭,他看見了桌邊的錢包。

“老板,收賬。”

男人從錢包里數出幾張紙鈔,撫平皺巴巴的邊角,遞給老板,旋即低頭繼續吃,把每顆米粒都送進嘴里。

“他的身份是嫌疑犯?”

“如果不是從外地逃進臨峽,那么答案顯而易見,他與皮革廠有關。”

許平安嗦著釘螺,認真干飯。

不一會兒,男人起身,走到他身邊。

“這里不是談話的地方。”

男人剛張口,就被許平安打斷話意。

青年以極低的嗓音道:“我離開后十分鐘,拐過小巷,沿著大路往右,五百米處左轉,我在大榕樹下。”

腦袋晃了一下,點了根煙,坐回原位,悶頭抽起來。

許平安把面全部扒進嘴里,結了賬就往外走。

他斷定男人不會遵照自己的話,于是在小巷轉角蹲下。

果然,不到五分鐘。

沉悶的腳步從墻角的另一頭傳來。

許平安先伸腿,聽見男人“哎呦”一聲后,桃木劍甩在男人手腕上。

一把水果刀隨著男人的痛呼掉落。

“你的演技不行,回去真得加強表情管理與情緒控制了。”

許平安打趣一聲,撿起了水果刀。

“自我介紹一下,莫來火葬場臨時工,你可以叫我長安。”

男人捂著手腕,背貼磚墻站了起來,對他的介紹置若罔聞,一雙三角眼死死盯著他的臉。

“你在胡說什么?”

“你的演技真的很拙劣。”許平安晃了晃水果刀,“方才都觸發異常了,你還想隱藏身份?”

“什么異常?”男人瞪眼道。

“你手臂上的紋身和老螺頭街132號宅院木門上的紋路一模一樣。”

“你是楊三狗吧,或者說,你飾演的角色是楊三狗……”

“看來那戶人家撒謊了。你的身份是嫌疑犯?楊三狗不是只會紋身,怎么變成了嫌疑犯?”

許平安每說一句,男人臉色跟著沉暗一分。

“還有,你結賬的時候,下意識摸兜了。”許平安輕笑一聲,“明明錢包就在桌上,身為現代人,手機支付已經形成肌肉記憶了。”

“你想干什么?”男人終于抬頭,眼里盡是猶疑,“說實話,我是第二次成為修正者了……我,我不想死,放我一條生路……”

“我不知道你第一次修正遇見了什么。”許平安放緩語氣,嘗試撫平男人緊張的情緒,“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無意探究你的秘密,更不想傷害你……”

“不過你終歸只有兩條路,合作,或者就此離開,但你應該知道,身處這個世界,獨木難支。”

“如果無法完成最終的修正,長眠于此也只是相對好的下場。”

男人沉默了,面龐低下,不知在想什么。

許平安知道他心里動搖了,再接再厲,“如果我猜得不錯,有人在追殺你?你所飾演的楊三狗應該認識陳不諱吧?現在莫來火葬場的陳老頭,先前開人偶店的那個。”

“那么,追殺你的是陳不諱,還是皮革廠的廠長?”

男人臉色變了又變,最終伸出手,語氣降了十幾度的溫:“你可以叫我大偉,飾演楊三狗。”

“我們可以合作。”

許平安和他握了握手。

男人雖然不修邊幅,手心卻異常細膩。

“公司白領?怪不得心防那么脆弱。”

許平安還打算拋出更多線索,放長線釣魚,沒想到男人這么不經折騰。

“如你所說,我演繹的是楊三狗,曾經是個瘋子,現在是逃亡的嫌疑犯……”

許平安思索片刻,腦里靈光一閃。

“你身上的嫌疑,來自皮革廠的剝皮慘案?”

男人抿了抿嘴,眼神染上錯愕。

“你知道很多,不過有一點你猜錯了,追殺我的另有其人,并且包正也在逃亡。”

“他和我都在被同一個人追殺。”

這倒是有些出乎許平安意料了。

“因為那個人,我無暇收集線索。”

男人嘴唇囁嚅,聲音低沉,說到“那個人”三個字,他神色一緊,下意識偏頭環顧四周。

“他的行蹤很詭異,我懷疑他是鬼,但不知道為什么,相較我,他更關注包正……不然我早就死在他手里了。”

“你看清那個人的樣貌了?”許平安問道。

“沒有,他每次出現都是深夜……有些時候是陰天,整個人藏在陰影里,根本看不清面目。”

“我唯一擁有的線索,就是這本筆記。“

他從懷里掏出一本牛皮筆記本,小心翼翼地遞給許平安。

紙張有些受潮,但字跡還算清晰。

許平安翻開第一頁。

潦草的黑色筆畫,組成一行字:

“我將記錄我的新生。”

……

十二月三十號。

我一如既往地早起,給門口的土地爺上香。

包廠長恰好走進來,他用一種蔑視中帶著憐憫的目光打量我,感覺就像是在看一個誤入歧途的娃娃……

他說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話,我聽不懂,但我記住了大概意思。

他說,這個時代的人不相信命,都相信科學,但命是上天注定的,無論世人如何否認,命數既定,雨打不亂風吹不動,信仰神明才是凡人逆天改命的唯一出路。

但世人愚癡,身處沒有光明的世界卻不自知,也不清楚自己拜到什么神,末法的時代,絕大多數神佛早已失去香火,拜了也沒用,唯有聽從“使者”的指引,才能朝拜真正的神,獲得無上的恩賜……

一月十二號。

今天,包廠長很晚才過來。自從上次看見他倒著拜神,他的狀態就變得很奇怪,感覺情緒有些失控,幾次對我欲言又止。我不知道他想說什么,我也不想問,否則又是那些稀奇古怪的話,聽得我頭痛,感覺又要犯病了……

一月十五號。

怪了,今天沒有看見包廠長的一對兒女,他們往常這個時候,早就嘻嘻哈哈沖出來,找我要糖果了。小孩子真好啊,雖然看起來腦袋有些問題,但他們眼神清澈得我不敢直視。那個妹妹好像更聰明一些。弟弟有些怕人。不過我都很喜歡。

一月二十號。

廠長瘋了?為什么要給那對兄妹喂那種東西?不行,我得阻止他,太惡心了!

一月二十二號。

廠長妻子出事了?真是可憐,他看起來情緒很低落。對了,我得問問他,還有沒有給兄妹兩人胡亂喂東西。

筆記中間被撕掉很多。

許平安索性翻到最后一頁。

上面筆墨不多,只有簡短的兩句話。

“廠長真的瘋了,他想殺我!”

“不,是我殺了他。”

“多謝了。”

許平安一目十行,松了口氣。

這本筆記出現的很及時。

他感覺自己似乎抓住某個關鍵了,只是面前隔著一層窗戶紙,仍舊捅不破。

“大偉,你確定包正也被追殺了?”

“我確定,我甚至還見過他一面……”

大偉一臉篤定。

“他模樣比我狼狽多了,最開始潛伏在廠房附近的老螺頭街,有些神經兮兮,好像假死后不久就開始逃亡了,甚至我還沒來得及說上幾句話。”

“他跟你說了什么?”

“呃,他就說了幾個字……他知道我在這,他要來找我了。”

“他……男性還是女性?”許平安追問。

他感覺自己腦海里的想法越來越清晰。

真相就在前方,觸手可及。

“那我就不知道了。”大偉聳了聳肩膀,“說完這幾個字,他馬不停蹄就走了。說實在的,那時我差點沒認出來……等他走后,我才突然想起來。”

“沒想到他是那幅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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