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8章 歡喜七

  • 歡天喜帝
  • 行煙煙
  • 7781字
  • 2009-06-05 11:11:22

禁中內(nèi)諸司殿中省尚食局門前,一列著紫衣的小宮女們排得齊齊整整,手中精致食盒上用黃繡龍合衣籠罩了,沉甸甸地捧在胸前,過了殿中省,便往那凝暉殿一路行去。

此時正是晌午,雖說太陽未露,可還是悶熱難耐,看這天色像要下雨,可卻遲遲未落。

這會兒禁衛(wèi)不嚴(yán),大內(nèi)禁中又無人走動,小宮女們便動頭動腦地,一邊走,一邊小聲嘻笑起來。

尚食局的宮人們本就比不過其余內(nèi)殿司的嚴(yán)謹(jǐn),再加上不近皇上身邊伺候,因此縱是處于禁中之內(nèi),也常常不按那許多規(guī)矩來。

內(nèi)侍總管王如海走在最后面,前襟后裳早都被汗浸透了,此時只想快些走到凝暉殿去交差,于是眼看著這群進(jìn)膳的小宮女們不甚安分,卻也懶得去管,只要不出什么亂子,那便隨她們說上幾句話也無大礙。

正走著,最后那兩個小宮女也不知說到什么趣事兒了,竟停了一小步,互相咬著耳朵悄悄言語了幾句,說完之后又抿了抿唇,面上帶了抹飛紅,才繼續(xù)往前走去。

風(fēng)淺淺吹過,恰將那二人說的話零零碎碎地吹開了幾句,撿了幾個詞兒裹著,繞了一繞,便送入了王太監(jiān)耳里。

王如海聽見她們的話,本是半瞇著的眼睛猛地睜開,整個兒人都清醒了不少,臉色先是一白,又立時黑了去。

那兩個小宮女猶不自知,還在竊竊笑著,卻不料身后的王如海已行至她們身側(cè),抬手一攔,將她二人擋了下來。

王如海看著她們,臉上滿是怒意,半晌才開口道:“先前在胡說什么?”

那兩個小宮女一看情勢不對,嚇得都低下了頭,囁喏道:“回公公的話,什么……什么也沒說。”

王如海一聲冷笑,公鴨似的嗓音引得其余諸人都看了過來,也不知這兩個小宮女是犯了什么事兒,能叫他在外頭便發(fā)起火來。

還未等人反應(yīng)過來,他便揚手,一邊一掌,賞了那兩個小宮女一人一個嘴巴子。

眾人俱是驚愕,那兩個宮女身子抖得不能自持,卻只是死死咬著嘴唇,不敢開口爭辯,眼眶凝淚,就將砸下。

王如海深吸了一口氣,盯著她二人,“現(xiàn)如今真是沒規(guī)沒矩了,連皇上你們也都敢在背后議論起來了!眼下還在禁中便能如此放肆,還當(dāng)不當(dāng)這是皇城大內(nèi)!”

他伸手一掀,將那二人手中捧的食盒上面罩著的合衣籠撤了,冷笑道:“現(xiàn)下凝暉殿里,皇上與諸位大人都等著咱們,你二人且先自個兒回去,待我回頭見了許尚食,將今日這事說與她聽,讓她來看看怎么辦才好!”

這一番厲言,著實嚇傻了這些小宮女們。

王如海是常年跟在賀喜身邊的人,平日里大內(nèi)宮人們哪個見了他不得讓三分,這兩個小宮女今日將他惹怒了,那下場定是不會好看的。

其余的人頓時噤聲,不敢再言語,捧著食盒的手都有些抖,腳下步子愈發(fā)快了起來,深怕做錯什么事兒,也讓他瞧見了。

王如海走在后面,可這步子卻是越來越沉,眉頭緊緊鎖著,到最后,口中無聲地嘆了口氣。

想到剛才那兩個小宮女說的話,他心中不由一堵。

賀喜自開寧府回來后,整整一月未詔人侍寢,也不回寢宮,夜夜都宿在崇勤殿內(nèi)。

皇上不近女色……

他于宮內(nèi)當(dāng)差十余年,還從未有聞!

·

又行了約莫半百步,凝暉殿便在眼前了。

殿前禁衛(wèi)見了他們一行,也不多問,便高聲宣喚,讓他們?nèi)肓说顑?nèi)。

王如海在前領(lǐng)路,直直進(jìn)得殿內(nèi)大廳,做了兩個手勢,便讓那群宮女們挨個入內(nèi)擺膳。

今日早朝散后,賀喜獨留了幾位朝臣于凝暉殿議事,直過了午時也還未決,因命人去備了膳食,留諸位臣子于殿中進(jìn)膳。

等人都退了,賀喜才挑眉看了看與座諸人,開口道:“毋須拘束,膳畢再議。”

三省六部的重臣來了四個,外加古欽與朱雄二人,聞言均入了座,待見上座動箸,才垂首開始用膳。

朱雄一介武將,帶兵打仗豪言邁語不拘小節(jié),又因常年伴駕親征、有功在肩,于殿上不似旁人那般拘束,吃了幾口之后便擱了銀箸,濃眉微揚,側(cè)頭向古欽道:“此次邰涗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主動要將那八千名百姓送還與我鄴齊!”

此言雖低,可賀喜于鑾座上仍是聽清了,握著銀筷的手指僵了一瞬,沉眉抿唇,抬眼望下,目光掃至朱雄身上,忽而道:“朕今日才令樞府?dāng)M詔,命你去逐州城外迎那八千名百姓。”

朱雄一咽,喉間微嗆,抬頭看過去,低聲道:“陛下,此事令屯于逐州的禁軍將校代為即可,為何要臣千里再赴逐州?”

賀喜斜眉,伸手去握案上白玉酒杯,口中冷聲道:“命你去,朕自有因由。你若不去,朕只得親幸逐州……”

朱雄一急,忙起身道:“臣并非此意。陛下要臣去,臣便去!”

古欽在一旁,聞得賀喜言間隱隱怒意,又見朱雄額上冒汗,不由微微一笑,開口岔話道:“陛下,臣思來想去也不知邰涗此次到底何意,臣先前攜銀去贖邰涗且不肯,眼下怎會主動將人遣送回來?”

賀喜長指扣著那酒杯沿口,越握越緊,低眼去望,玉杯之中瓊漿微漾,色澤清透,杯底暗色雕紋清洗可見。

這酒,不似那奉樂樓的醉花酒……

那醉花酒,雖濁卻醇,品在嘴中,是說不出的香。

他眉眼一沉,那酒,怕是再也無機(jī)會喝了……

心中涌起自嘲之意,真的是那醉花酒香么?還是……因為當(dāng)日眼前那人?

可是那人,怕也再無機(jī)會見了。

頓時覺得胸口僵硬萬分,面前玉杯驀地燙手。

不由地便松了手,又將那酒杯推至一旁。

他手指漸漸握起,心底一角愈發(fā)僵硬,自開寧行宮歸京至今,日里夜里心非從前。

先是覺得后宮佳麗無色,眼下竟連鄴齊美酒也覺得無味起來。

賀喜看著案上佳肴,再無胃口,由著那菜慢慢涼了,卻再也未碰。

古欽見他不說話,心中不由生疑,先前風(fēng)傳皇上近日來不對勁,本來在朝堂上未曾發(fā)覺,可現(xiàn)下一看,果然是與往日不同。

朱雄卻未察覺賀喜面色有變,又不聞再議逐州之行,便轉(zhuǎn)頭又對古欽道:“朝中傳聞邰涗皇帝陛下近日來大病,此事當(dāng)真?”

古欽點了點頭,職方司之報確是如此呈報的,腦中閃過那一日于遂陽九崇殿上之事,不由扯了扯嘴角,對朱雄道:“十年來從未聞邰涗皇帝陛下龍體有恙,奈何此次急疫突發(fā),以致邰涗朝中上下大慌。依在下看來,此事為天助鄴齊也……”

大殿之上一聲沉響,瞬時截斷了他后面的話。

眾人抬頭去看,就見高高御案之表微顫,一條細(xì)長玉石龍形鎮(zhèn)紙被斜砸于其上。

賀喜眸子生寒,刀唇如刃,目光利掃殿中數(shù)人,一言不發(fā)便站起身來,推案下階,自后出殿。

徒留一殿文武臣僚面面相覷,不解上意。

·

殿外烏云蔽天,沉壓天際,風(fēng)起雨欲傾。

他嘴角兩側(cè)僵硬如石,自出殿外便緊緊攥著拳,也不喚人,足下步履如飛,一路朝寢宮行去。

她病了。

大病。

他抬頭,迎著撲面悶風(fēng)狠狠吸了一口氣,胸腔欲裂。

若是換作往日,聞此消息,定會是眉飛色舞、心生快意罷!

為何此時……

他狠狠握拳,又緩緩松掌,額角隱隱作痛。

當(dāng)日在杵州,心中分明是起了殺意的,怎的現(xiàn)如今聽聞她大病,自己竟會心梗至此。

嘉寧殿前,有宮人遠(yuǎn)遠(yuǎn)見他過來,忙慌慌張地過來迎駕,可一觸上他那不善之色,便不敢多言,只在后跟著,待見他入了嘉寧殿,才又奔去告訴起居太監(jiān),皇上竟然回寢宮了!

殿廊明亮,無一點輕塵,變也未變,可看在眼里,卻徒感陌生。

自他從開寧府回來,還未來過嘉寧殿。

他不開口,宮人們便不敢問,誰都不知這是為何。

為何……

他腳下一轉(zhuǎn),入了內(nèi)寢,呼吸愈重,直直走到御榻邊,也未寬衣,就這么躺了上去。

頭頂黑底金花承塵之上,那箋曾被他揉得皺皺巴巴的紙,正粘在上面,還同從前一樣。

他睜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那上面的字。

十九個字,只這十九個字,就這十九個字!

便叫他整整一個月,都不愿踏入這嘉寧殿半步。

可以命人摘了那箋紙,撕碎,燒了,隨便怎樣都好,眼不見為凈。

只是他卻不曾開那口。

是心底里終究不愿亦不舍么……

他緩緩閉眼,身下軟榻,真是太久不曾睡過了。

沉眉淺展,眼睫輕動,臉色稍霽。

其實這么多日子以來,夜夜于崇勤殿中留宿,他又何時睡安穩(wěn)過。

每每于夜色中合眼,便能看見那雙藍(lán)黑色交的美目。

掌心的燙意,胸間的辣意,均是真實萬分。

那一夜,便是窮及他一生,也再求不來那夢一般的感覺;那一人,便是縱馬馳天下,也不可能再遇見一模一樣的。

知道有她,知道她在,可他卻無論如何也見不到。

普天之下,也就只她,是他唯一一個可念卻不可求的女人!

千軍萬馬踏心而過,一樣的塵霧一樣的煙。

手下意識地攥起身下錦被,冰涼又柔滑的觸感填滿掌心,很像她身上的衣裙……

他雙眸陡然睜開,眼里有光忽現(xiàn),望著那十九個字,沿著那字字之鋒,緩緩描繪而過。

一橫一豎,一撇一捺。

上勾下伸,左彎右繞。

連這字,都那么像她……

反反復(fù)復(fù)地看那些字,一個一個拆開來,一筆一畫撒出去。

看到最后,眼中就只拼出一個字。

手指微綣,指尖在掌心中緩緩劃過,慢慢地將那字寫了出來。

如是心中又是大動。

瘋了不成!

他猛地坐起,兩只手使勁互擦了幾下,繭繭相觸,火燎過般的痛。

可卻忘不了他先前一時情起,寫出來的那個字。

他微一闔眸,吐出口濁氣,起身下地。

身上龍袍無印無摺,層層金線處處絲,看在眼里,心生煩躁。

他扯開衣襟,將外袍甩至地上,快步走去外殿屏風(fēng)之隔的另一側(cè)。

若是無那龍袍,是不是就可以任性一回,如天下那旁的男子一般任性一回……

可偏偏就是不能。

縱是袍不沾身,可心卻早已被它罩了十年。

手中江山社稷,哪里容得了他去任性。

而這天下,又如何能讓他縱情于私欲!

耳邊忽然響起十八年前,皇祖母還在世時,對他嘆的那句話。

……為帝王者,怕的便是專情于一人而置家國于不顧。

他心里一截截結(jié)了冰,當(dāng)年的父皇……眼睛不由又閉了閉,嘴角一扯,現(xiàn)下想這些做什么?

他不可能如父皇當(dāng)年一般,亦不可能變成父皇那樣!

只不過……

如今他竟能體會到,父皇當(dāng)年該是何種心境。

他立身于墻邊,抬頭去看眼前墻上高懸的五國國勢圖,伸手按上粗糙淋蠟牛皮,長指撫過鄴齊之境,一點點向西移去,這些土地,都是他煞費心血才得來的……

萬萬不能失,亦萬萬不可失!

可是一想到她……

他陡然揚眉,朝上看去,手指觸到鄴齊與其它三國的交界處,大掌一覆,便將三國統(tǒng)統(tǒng)納入鄴齊境內(nèi)。

倘若他能得這三國……哪怕只得其一其二,邰涗便絕無力與他相抗!

手指劃入邰涗境內(nèi),又繼續(xù)向西探去。

若能吞了邰涗,那他便能光明正大地得了她……

手指猛地一攥,拳壓在圖中,再也不動。

他垂頭冷笑,哪里能有這么好的事情!

南岵北戩中天宛,雖小卻倔,地依天險,三國同盟,多年來都碰不得,若想得其一,便得同時對付另外兩國,以鄴齊眼下國力,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更何況……

若是他舉兵攻那三國,邰涗又怎會袖手旁觀?!

那女人,定會于他身后狠放冷箭。

他喘了口氣,收回手,后退兩步,又重新抬眼去看。

假若與其它三國聯(lián)盟,直接先取邰涗,怕是勝算會大些……

然鄴齊這么多年來與國為惡,那三國又怎會輕易信他?

哪怕再退萬步,便是修盟聯(lián)手,也難保舉兵之時不會有差,邰涗一塊肥肉,到最后是誰讓誰,只怕終會會致自相殘殺,而使邰涗坐享得利的地步!

他搖了搖頭,心底愈沉,天下之勢,幾十年來如此,若想朝夕使變,恐怕是比登天還難。

若想破此局勢,除非……

他低低一聲嗤笑逸出唇間,又在白日發(fā)夢了!

那一晚他親口問她,有沒有想過,可與那強敵聯(lián)手?

她笑,她開口,聲音輕低,說……不信他。

而他亦是不信她。

記憶如此鮮明,自己此刻為何還會再生此妄想?

鄴齊若與邰涗締盟,以他二人過去數(shù)年相斗之心機(jī),恐怕日日夜夜都會擔(dān)心對方突變毀盟,于身后捅自己一刀!

頓時便滅了這念頭。

他轉(zhuǎn)身欲走,可腳下卻是一停。

她下詔,將逐州一役由狄風(fēng)擄回邰涗的八千平民百姓,悉數(shù)遣送回鄴齊境內(nèi)。

初聞此事時,心中不是不震驚的。

可轉(zhuǎn)念便開始琢磨,她這舉動之下,到底藏了何種深意?……就怕她又在玩什么花樣。

可她又能玩什么花樣?

幾日來思慮繁復(fù),卻終是不得。

……偶爾會閃過一念,可那念頭又如遠(yuǎn)天流星一般奢侈華貴,轉(zhuǎn)瞬即消,更不敢念。

他垂眼,停了一會兒,腳還是朝前邁去,大步出了內(nèi)寢……不敢做如是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只不過……

他如此大費周章想方設(shè)法,琢磨的不過是如何才能得到她……那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

景歡殿中漫著淡淡花香,將平日里略顯濃重的藥味兒蓋住了些。

這么多日子過去,英歡身子慢慢好了起來,咳嗽聲輕,臉色漸潤,精神愈轉(zhuǎn)。

寧墨用藥恰如他的人,溫溫蘊蘊,不急不重,見她好了些,便調(diào)了方子,以補為上,又命人挑了些花擺進(jìn)殿來,說是好花亦能怡神。

他走在這殿中時,步子是極輕的,有時竟讓人察覺不到他已進(jìn)來。

英歡知道他從不著官靴,太醫(yī)院里旁人每日穿的公服也不見他常穿,總是隨意配一身廣袖長衫,便這么出入于大內(nèi)之間,淡漠之間隱隱雜了份無羈,又時而流露出些許溫情。

骨節(jié)端正的手指,修長白皙,捧著盛了藥的銀碗奉于她眼前。

“擱著。”她輕道一聲,眼不離卷。

銀碗輕輕落案,他也不開口說話,便要退下。

殿角幾個多年從侍英歡的宮人都知道,寧太醫(yī)在這些男人里,算是極得寵的了,因是見他面上之時少言少語,也不惱他無禮。

英歡余光瞥見他要走,這才抬眼喚他:“寧墨。”

他停了步子,回身去望她。

她放下手中卷冊,眼角帶了血絲,凝神看了他一陣兒,才道:“送藥之事,不必每回都親自來。”

他看著她,仍是不開口。

她眼簾垂了垂,又去看他,“心里面恨朕?”

寧墨眼中水波漾了一下,“陛下何出此言?”

英歡去端那銀碗,淡笑道:“你以為太醫(yī)院里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朕一點也不知道?”

他閉嘴,不言語。

她將那藥喝下去,口中甚苦,不由皺眉,身側(cè)有宮女捧了清水來讓她漱口,一番折騰后,她才又道:“委屈你了。”

他眸子一晃,立時低頭垂眼,“陛下此言,當(dāng)真是折煞微臣了。”

英歡看不見他面上之色,可心里卻是明白的。

御醫(yī)這個位子是他憑真本事得來的,明明是十成十的功績,卻被旁人用污言穢語糟蹋了九成半,他心里如何能夠好受。

她的那一句委屈他了,亦是出自真心,知他不會領(lǐng)情,只會當(dāng)那是帝王撫下之慣用伎倆,可是真的聽見他那不痛不癢的為臣子之言,她心里面竟不甚痛快。

為帝王者,就只這點最讓人失落。

對人說不得真心話,是因很多話不能說。

縱是對人說了真心話,聞?wù)咭嗖粫p信她的話。

這么多年來……

也就那一夜,她才說出些真心話。

也就那個人,坦然全信了那些話。

心底霧氣騰繞,她不由微微咬唇,冷眸垂睫……為何又想起那個人。

為何……這樣都能想到那個人?

寧墨徐徐開口:“陛下若是沒別的事,容臣先退下了。”

英歡不允,自己起身離案,裙擺曳殿,輕紗緩飄,走到他面前來。

明知道留他在身邊,只會給他招來更多閑言,可她偏偏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忍不住。

寧墨抬頭,眉間有褶,“陛下……”眸色微黑,瞳中深褐,通透明亮,有水光點點,流轉(zhuǎn)波動。

英歡看進(jìn)他的眼底,心中不禁恍恍然,竟覺這一刻像極了那一夜在紫薇樹下,那個人眸中溫光若水,盯著她……心尖不禁顫動,側(cè)過臉,揚袖,“退下罷。”

一日見,日日見,數(shù)次進(jìn)藥數(shù)次見。

眼中是他,心里卻是那個人。

縱是對此人無情,但被這一雙波動粼光的眸子攪得,也生出些念想來了。

過去十年間,夜夜不愿睡,只盼更漏滯住,好容她能多出些空來,能理順這雜冗政事;現(xiàn)如今卻是夜夜不敢睡,單怕一合眼,那人那一日那一晚,便從腦底狠沖出來……

叫她心如蟲噬。

叫她瘋狂地想要再見他一面。

于是便恨自己當(dāng)時為何沒有動手殺了他。

不為國事不為天下,只為了她自己。

若是當(dāng)日殺了他,他沒了,他不在這世間,世間沒了他……

那她此時此刻便不會這么想念他!

英歡手攥了攥,見寧墨出了殿外,才轉(zhuǎn)身,慢慢走回去。

……紅唇輕揚,嘴角笑意染了一片濃濃諷意。

她心底里念著他,可他此刻只怕正在哪宮哪院的軟榻之上,懷擁馨香美人盡享其福罷!

這泱泱之世,朗朗天下,怎的就叫她偏偏遇上了他!

一生只一遇,一遇成一錯。

一錯之后隔萬里,家國江山坐其間。

若果相遇是天意,這天意……

英歡垂眼,唇邊勾過一絲苦澀之笑——那一夜她還道,便是任性一回又何妨。

可那時她卻不知,那男人她根本不該碰,那念頭她根本不該存。

她如何能對著他任性!

……掌中江山,掌中江山……這么多年來心中所望,無非是想要吞了三國,滅了鄴齊!

抬眼便見那鋪于案上的五國國勢圖。

這十年間她不知看了多少遍,而那圖,也改了無數(shù)次。

邰涗國界的每一次小小變動,都是她親手重新描繪的。

寸土寸壤都是她的心血,她又怎能讓之于人!

……心中潮起潮落,半天都定不下神。

全都明明白白,可她……為何就忘不了那人!

殿門恰時嘎吱一聲,慢慢開了條縫,令她一驚,長睫顫了顫。

有宮人囁喏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過來:“陛下,沈大人已在殿外等了小半個時辰了……”

這才徹徹底底回過神來,想起先前沈無塵求見,可寧墨尚在,她便著他在殿外候著。

可后來想起千里之外的那個人,便將沈無塵給忘在腦后了。

英歡皺眉,又惱起自己來,出口之言便帶了些氣,“傳他進(jìn)來。”而后飛快走回案前,撩裙坐下。

不多時殿門又開,沈無塵入殿覲見,行過禮后抬頭,見她面色不善,不由等了一會兒,才低聲開口道:“臣三日前上的折子,至今也沒見陛下批復(fù)……”

英歡望向他,眸子一瞇,冷笑道:“在殿外等了那么久,進(jìn)來就只有此事要稟?”

沈無塵垂眼,“陛下……”

英歡袖口拂過御案,伸手抽過一封折子,直接便扔至他腳下,口中怒氣愈盛,“朕不允!”

主站蜘蛛池模板: 泊头市| 昭通市| 临漳县| 边坝县| 潮州市| 中超| 延寿县| 民县| 白城市| 乌拉特后旗| 濮阳县| 手游| 青龙| 旌德县| 山东省| 吉首市| 濉溪县| 北流市| 洛阳市| 双流县| 西昌市| 广德县| 襄汾县| 宁河县| 昆明市| 广安市| 永昌县| 望谟县| 黎川县| 沁源县| 葫芦岛市| 虞城县| 北京市| 阜城县| 海兴县| 行唐县| 龙泉市| 桐乡市| 丽江市| 丰镇市| 八宿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