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了最重要的第一篇八股文，魏林楚緊接著就把目標放在了五經題的首題。

就如同四書題一樣，考官們閱卷的時候先看首題，如果不達標直接淘汰，根本不看后面幾篇文章寫的是些什么玩意。

最初魏林楚想治的本經其實是在《詩經》或者《春秋》里面選一本，畢竟相比較《禮記》的腐、《尚書》的虛、《易經》的玄，起碼《詩經》跟《春秋》正常一點。

不過沒辦法，選擇拜師周道登找了個大腿，那就只能硬著頭皮把《易經》給學到底，現在治的本經就成了易經。

但好處同樣顯而易見，那便是《易經》身為五經之首，首題大概率會選擇它出題。

這一次天啟元年順天鄉試的五經題首題，恰好就是《易經》！

撞上槍口魏林楚就不會客氣了，本來他的記憶力就極其夸張，基本上達到了過目不忘的程度。現在又是自己比較熟悉的《易經》，只見他揮毫潑墨一氣呵成！

某種意義上八股文，對于魏林楚這種記憶力比較好的人有一點優勢，那就是不需要太多自己思維的表達，只要能在各種圣人言行或者注釋中，找到合適的句子帶入進去就夠了。

四書五經兩道首題寫完，接下來的五道題就相對輕松許多，第一場考試還有三天時間，魏林楚看了一下天色臨近中午，干脆把手中毛筆放了下來吃東西。

老爹魏山為了避免兒子在考場挨餓，特意準備好了糕點、果脯、肉干等等簡易方便的吃食。

魏林楚把東西擺放在書桌上，心情絲毫不受考試影響的大快朵頤起來。等吃飽之后他還點燃號舍里面的小火爐，給自己沏上一壺上好的茶水，摸了一把瓜子慢條斯理的嗑著。

左右兩邊號舍的生員，本來還在聚精會神的考試，猛的聽到旁邊“鄰居”傳來吃東西的聲音還能接受。

緊接著又聞到茶水的香氣，依然還能忍受。

但是這孫子得寸進尺，還在貢院考場里面嗑起了瓜子，這點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問題是順天貢院嚴禁考生之間交頭接耳，別說是對話制止警告，但凡敢把脖子伸出去，都按照作弊來處理。哪怕再如何心煩意亂，也只能忍著。

沒辦法，既然打不過那就只好加入，左右兩邊號舍的生員們干脆放下手中墨筆，跟魏林楚一樣拿出食物吃起了午飯。

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魏林楚所在的這一排號舍，相比較其他排的號舍生員，足足提前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吃午飯。

與此同時罪魁禍首魏林楚，吃完東西之后感覺困意襲來，干脆把桌板撤了當作床板，躺在號舍里面睡起了午覺！

另一邊身為主考官的駱從宇，正帶著同考官巡視考場，要知道每到做飯吃飯的時辰，就是貢院里面失火率最高的時刻。

別的駱從宇可以不在意，“消防意識”這塊他得千叮嚀萬囑咐。

畢竟順天貢院大門都鎖了，要是引發一場大火，就連自己都很有可能跑不出去。

不過作為鄉試的第一天，巡查起來還是比較輕松的。

因為生員們從家里面帶來的熟食還沒有吃完，絕大多數不會這么早就開始生火做飯，很多生員都是抓緊前面精神狀態最好的時候，恨不得一天把七篇文章全部寫完。

巡視了幾排號舍，看到生員們都在奮筆疾書，駱從宇對今年的整體考試氛圍還比較滿意。

他朝著身旁同考官輕聲交談道：“羅給諫，看來鄉試提前一些也有好處，五月的氣候比八月艷陽高照涼爽許多，考生們也能靜下心來答題?！?

正常情況下鄉試都是八月開考，九月放榜，恰好正值桂花盛開的時間，所以鄉試取中的榜單也被稱之為桂榜。

八月正好是炎炎夏日太陽最毒辣的時候，溫度高氣候干燥，再加上窩在這個小小的號舍里面考試，別說是生員們，就連考官們都很容易感到心煩氣躁。

現在提前到五月，再加上小冰河時期的影響，氣溫明顯要涼爽許多。

“算是陰差陽錯吧，要不是為了遮掩遼陽之戰的風潮，恐怕不會提前鄉試時間，更不會多開恩科。”

同考官的名字叫做羅良華，擔任戶科都給事中一職，所以被稱之為羅給諫。

他內心里面對于朝廷這種安排其實是不滿的，覺得這跟掩耳盜鈴有何區別，為了堵上士子議論朝政的嘴，就用科舉的熱度去壓。

問題是遼東根源沒有改變啊，以后照樣會出現敗仗，這種方式又能遮掩幾次？

難道說每年舉辦一場鄉試，人人皆可以中舉嗎？

“羅給諫，慎言?！?

駱從宇提醒了一句，這群科道言官有著風聞奏事的權力，說起話來就沒那么多顧忌。

自己聽了倒沒什么，現在可是在貢院考場內，要是被生員們聽到之后，他們會作何感想？

“是，下官謹記?！?

羅良華趕忙拱手稱是，確實不應該在這種場合說心里話。

很快兩人便走到了魏林楚那排號舍，相比較其他地方生員們奮筆疾書的場景，這里面的生員大多數是滿臉不爽在吃著東西。

對于這一幕駱從宇感到疑惑，正常情況下生員們為了抓緊時間跟狀態，甚至于第一天考試中午壓根就不吃東西，等到晚上休息的時候再一起吃。

偶爾出現個別生員不經餓的情況有，但像這種整排號舍齊刷刷的吃東西，他還從未見到過。

“羅給諫，這排號舍還真是別具一格。”

“確實如此，可能明年有恩科的緣故，相當于多了一次鄉試機會，生員們都比較放松吧?！?

羅良華找了個理由解釋了下，聽起來也確實有些道理。

恩科的出現相當于多了一次“復活”機會，自然考試壓力就沒有那么大。

兩人就這么沿著這排號舍走下去，很快就來到最中間魏林楚號舍跟前。相比較別的生員僅僅在吃東西，魏林楚這就更加離譜，桌板都拆了在睡大覺。

如此特立獨行的生員，自然更加吸引駱從宇的目光，他稍微多看了兩眼神情就有些變化。

因為他認出來躺在床上睡覺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看重的解元人選魏林楚！

“駱庶子，這名生員如此環境下都能睡得著，要么就是心大，要么就是荒唐?！?

“讓下官看看號舍銘牌上寫著誰的名字。”

羅良華帶著好奇心態上前看了一眼，當發現號舍銘牌上寫著魏林楚三個大字的時候，第一時間還沒有想起來這是誰，第二時間見到駱從宇的臉色很不好看，這才意識到什么。

龍門大開之前，外面等候的士子中有著流言蜚語，說主考官與生員營私舞弊，好像那個生員的名字就叫做魏林楚！

如今再看到魏林楚這副德行，羅良華開始懷疑莫不是真有什么私下勾當吧？

駱從宇沒有多言，徑直走到號舍最前排的兵役面前，開口向他問道：“巡視官，那名叫做魏林楚的生員睡了多久？”

“回稟駱庶子，魏公子吃完就睡，估摸著有小半個時辰了。”

“看來是號舍位置安排的好，安靜居中睡得香甜?！?

巡視兵役就是駱從宇打過招呼要優待魏林楚的那個，他此刻絲毫沒有意識到問題所在，還在言語間邀功期望得到駱從宇的嘉獎。

結果身后羅良華聽到這句話，臉上神情同樣變得十分精彩。

之前在明遠樓上諸位考官紛紛說出自己心中的解元人選，唯獨輪到駱從宇的時候他笑而不談，現在從神情跟衙役言語中大概能猜測，莫不正是這個魏林楚吧？

就這種連鄉試都沒過的紈绔子弟，能考取解元，駱從宇徇私也不要太過于離譜！

別說是羅良華感到不可思議，就連駱從宇本人此刻都有些懵逼。

魏林楚的才能學識可是得到了少宗伯的認可，否則斷然不會冒著清譽受損的風險，邀請自己跟周炳謨來牽橋搭線。

再加上那日在鳳棲閣魏林楚的表現，絕對稱得上儀表堂堂，怎么跟今日有些判若兩人，難道說自己看走眼了？

駱從宇想不明白為什么，有些東西又不好聲張，只能暫時壓在心中繼續巡查。

另一邊魏林楚算是睡了個好覺，醒來之后神清氣爽又開始寫接下來的五篇八股文。相比較首題的重要性，這五題對于內容要求就沒那么嚴格，稍微水平差點同樣可以取中。

不過魏林楚的目標放在了解元上面，最差也得考個五經魁。當眾多考生都把主要精力放在首題上面，那就預示著大多數會寫的很出彩，要排名的話就得看接下來五道題。

于是乎對于接下來五題，魏林楚同樣沒有大意，依然極其認真的破題解題，直至夜幕的到來。

大明京師五月的白天很暖和，甚至于可以說有些微熱，但是夜晚的溫度就很快降了下來，再加上能休息的床鋪僅僅是幾塊木板，就更增添了一絲寒意。

還好魏林楚對此早有準備，他把從家里面帶來的毯子鋪在木板上面，又找了件長袍大衣蓋在身上，這樣差不多晚上應該是凍不著。

可是緊接著他又發現一個問題，那便是由于順天貢院三年才完全開放一次，哪怕有兵役提前進行清掃除草，這里面依舊有很多地方雜草叢生，滋生了很多蚊蟲。

夜晚號舍里面點燃的燭火，把蚊蟲全部給吸引了過來，腦袋里面全是蚊子飛舞的“嗡嗡”聲。

對此魏林楚只得把燭火給掐滅，兩眼一抹黑的躺在床上，等待著明天早上的到來。

不過很快他又意識到，什么叫做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左右兩邊的號舍中，一人有著晚上睡覺打鼾的習慣，聲音之大簡直跟打雷差不多。

并且這種事情屬于生理問題，又不在作弊的范疇之內，兵役們總不可能讓別人不要睡覺閉嘴吧？

另外一間號舍同樣好不到哪里去，雖說沒有如雷一般的打鼾聲，可是不知道這家伙是真有多動癥，還說想著晚上來報仇，反正躺在床上翻來翻去，木板同樣吱嘎吱嘎作響。

蚊蟲、打鼾、再加上木板聲音，魏林楚現在算是明白，為什么很多古代人把科舉考試視為一場磨難。

這不僅僅是關乎前途的考試，還有這精神跟生理的雙重折磨，接下來八天六晚怎么過的下去？

魏林楚不知道自己熟了多久的星星，反正當他迷迷糊糊睜眼睡醒的時候，時間已經來到了第二天的上午，陽光照射到了號舍之內。

簡單的吃點準備好的熟食，再捏著鼻子把在兵役的陪同下把昨晚馬桶給倒了，魏林楚這才把床板給拆下來當作桌板，又開始了一天的寫文章過程。

有了昨日的適應，今天寫八股文的速度明顯快了許多，魏林楚他破題解題更加得心應手，仿佛自己天生就是一個寫八股文章的圣體。

五道考題，等到下午黃昏來臨的時候，就已經提前全部寫完。

不過寫完了卻遠遠沒到交卷，明朝科舉考試里面還有一個重要流程，那就是“謄抄”。

因為現在魏林楚寫的內容，全部都是寫在了稿紙上面，其中還充斥著錯別字跟涂改的痕跡。這種試卷要是交上去，后果要比首題寫不好還嚴重，考官們壓根就不看內容直接落榜！

對于古人而言，字就是一個人的顏面。

既然顏面不存，這個人再如何有才都沒用。

魏林楚攤開被封印了真正姓名的試卷，把自己寫好的文章一字一句謄抄上去，過程中手都不能抖一下，得確保不會出現任何錯字涂改的情況。

如果說記憶力是魏林楚的加分項，那么他的那一手臺閣體絕對稱得上是絕招，堪稱印刷模板一樣自己浮現在試卷上面，就算不看內容都能給人一種賞心悅目之感。

直到夜幕降臨，魏林楚七篇文章謄寫完了五篇，剩下兩篇明天大概半個時辰就能完成。這時候他算是徹底松了一口氣，再次悠閑的泡上一壺茶水，打算好好品一品順帶欣賞一下今晚的月色。